时间就像凝固的胶水,粘稠而又漫长。
太阳又往上爬了一竿子,炙烤着每个人的耐心。
苏建军已经把村口那块地踩实了,嘴里的烟头换了一个又一个,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妹夫,这可咋整?一个人都没有,咱们这不成笑话了吗?”他凑到杨辰身边,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杨辰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远处山路的拐角。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挑着一副担子,走得很慢,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看,又看看靠山村的方向,显得犹豫不决。
“是隔壁王家峪的二猴子!”苏建军眼睛一亮。
那个叫二猴子的汉子,在路口徘徊了足足有五分钟,像是在做一个天人交战的决定。
终于,他一咬牙,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加快脚步朝村口走来。
他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紧接着,山路的另一头,一个赶着毛驴车的老汉出现了。
然后是三三两两推着独轮车的,背着背篓的……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但很快,就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人潮。
原来,他们都没走远。
他们都在观望,在等待,在互相试探。
马光荣的威胁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但杨辰开出的优厚条件,又像是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他们。
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但当第一个、第二个出头鸟安然无恙地飞过来时,所有被压抑的渴望都爆发了。
“来了,都来了!”苏建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扔掉烟头,大手一挥,扯着嗓子喊道:“锣鼓队,给老子敲起来,欢迎,热烈欢迎各位乡亲!”
“咚咚锵,咚咚锵!”
被压抑了半天的锣鼓声猛地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畅快。
靠山村的村民们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自发地迎上前去,帮着推车的推车,帮着抬担子的抬担子,热情得像是迎接远归的亲人。
场面瞬间火爆起来。
收购区,杨辰亲自坐镇。
他面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杆崭新的大秤,秤砣锃亮。
旁边是几个村里的年轻人负责记账,还有几个妇女捧着装满了零钱和整钱的笸箩。
“乡亲们,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杨辰站起身,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今天咱们就一个规矩:公平,秤杆子给得高高的,价格写得明明的,钱当面点清,绝不拖欠!”
第一个上来的是那个二猴子,他放下担子,里面是两筐刚采的鲜蘑菇,还带着露水。
“二猴子,好货啊!”杨辰笑着打了声招呼。
过秤,记账,算钱。
“一共二十三斤半,按咱们定的价,是四块七毛钱。”杨辰从笸箩里数出钱,连同一张手写的收购单,一起递到二猴子手里。
二猴子接过钱,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又看了看那张写着品名、重量、单价、总价的单子,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往常他把这些东西卖给县里的商贩,最多只能拿到三块钱,而且时常还要被挑三拣四,克扣斤两。
“这就给啦?”他讷讷地问。
“钱货两清,童叟无欺。”杨辰笑道。
二猴子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又珍重地把那张收购单折好,对着杨辰重重地点了点头,挑起空担子脚步轻快地走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后面排队的人看到这一幕,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队伍排得更长了。
另一边的售卖区,同样是人山人海。
苏婉带着村里的妇女们,将分拣好的山货摆放得整整齐齐。
核桃、板栗、木耳、山楂……琳琅满目。
她们学着杨辰的样子,也做了价格牌,明码标价。
许多从县城闻讯赶来的居民和饭店采购员,看到这里的价格比市场上便宜不少,而且品质更好,都跟不要钱似的疯抢。
整个山货大集,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买家高兴,卖家也高兴。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芬芳和丰收的喜悦。
然而,就在这片火热的景象中,不和谐的音符悄然响起。
人群中,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眼神飘忽的青年,显得与周围朴实的农民格格不入。
他们不买也不卖,只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突然,其中一个黄毛青年哎哟一声,撞倒了旁边一个老大爷的货摊,几筐山楂滚了一地。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啊!”黄毛非但不道歉,反而恶人先告状,一把揪住老大爷的衣领。
另一边,一个剃着光头的壮汉,则举着一小袋木耳,在售卖区大声嚷嚷。
“你们这卖的是什么玩意儿?都是发了霉的破烂,吃了要死人的,退钱,必须退钱!”
他的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售卖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不可能!”负责售卖的妇女急得脸都红了:“我们的木耳都是精挑细选的,怎么会发霉?”
苏建军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把袖子一撸,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就要冲过去。
“哥,等等。”杨辰按住了他,眼神冷静。
他知道,马光荣的第二招来了。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这是最常见也最恶心的手段:派人砸场子。
杨辰分开人群,不急不缓地走到那个光头壮汉面前。
“这位大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他的语气很平和。
光头壮汉见正主来了,更加嚣张,把那袋木耳往杨辰面前一摔:“说个屁,你们这就是黑店,卖假货害人,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你们这大集就别想办下去!”
杨辰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而是弯腰捡起了那袋木耳,从中捏起一片,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没有去看所谓的霉点,而是将木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又用手指捻了捻。
“大哥,你这木耳,是在哪儿买的?”杨辰问。
“废话,当然是在你们这儿买的!”光头壮汉梗着脖子。
“这就奇怪了。”杨辰举起那片木耳,展示给周围的群众看。
“我们卖的木耳,都是经过烘干处理的,又干又脆。可你手上这片,摸起来却是潮乎乎、软绵绵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直视着光头壮汉的眼睛。
“而且,上面这所谓的霉点,带着一股子鞋油味儿。大哥,你出门挺讲究啊,皮鞋擦得挺亮吧?”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周围的农民们都是跟山货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经杨辰这么一点拨,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干木耳和湿木耳的手感天差地别,真正的霉味和鞋油味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原来是来找茬的!”
“他妈的,差点被他骗了!”
光头壮汉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眼光如此毒辣,三言两语就戳穿了他的把戏。
他眼神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杨辰没有再逼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还在跟老大爷拉扯的黄毛青年。
他走过去,拍了拍黄毛的肩膀。
“兄弟,手劲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