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荣倒台的消息,像一场八级地震,在县城乃至省城的商圈里引发了剧烈的余震。
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看他脸色行事的大小商贩和老板,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之前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山货价格,也应声反弹。
靠山村的电话,成了全县最忙碌的一部电话。
第一个打来的是黄建业,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大仇得报的畅快:“杨老弟,你这手釜底抽薪,玩得是真他娘的漂亮!”
“我今天官复原职了,我们领导还特地找我谈话,让我好好跟你学习怎么做群众工作,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杨辰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黄建业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黄哥,这回是兄弟给你添麻烦了。”
“屁话,咱俩谁跟谁!”黄建业话锋一转。
“对了,我们领导说了,为了补偿你们靠山村这次受的委屈,特批了一批计划外的化肥和柴油指标给你们,算是精神损失费,你小,因祸得福啊!”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在这个年代,化肥和柴油比钱还金贵,有钱都买不到。
紧接着,县委书记的秘书也打来了电话,语气恭敬得像是在跟上级汇报工作。
不仅立刻恢复了对工厂建设的所有支持,还额外拨了一笔扶贫先进单位奖励金,让杨辰放手去干,县里做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最让杨辰意外的,是北京红星供销总社的刘青山主任。
“小杨同志,报纸我看了,你的事情我也都了解了。”刘青山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得向你道个歉,之前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让你受委了。”
“刘主任,您言重了。”
“不重。”刘青山继续说道:“我们红星供销总社,要的就是你这样有担当、有头脑、有人品的合作伙伴。”
“我跟我们领导班子商量过了,之前说的合作意向,现在立刻转为正式合同。”
“而且,我们决定在你们靠山村,建立一个我们总社在南方的特约农副产品直采基地!第一笔预付款,三十万明天就打到你们县信用社的账上!”
三十万!
直采基地!
这个消息比马光荣倒台还让杨辰感到震撼。
这意味着,靠山村的加工厂还没建成,就已经拿到了一个来自国家顶级供销渠道的长期饭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做生意了,这是直接被国家队收编了。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砸得人晕头转向。
苏建军拿着个小本本,在一旁不停地记,记到最后他扔下笔,激动地在院子里跑了两圈,然后冲到杨辰面前,一把抱住他使劲晃了晃。
“妹夫,你是我亲妹夫,咱们发了,这回是真的发了!”
整个靠-村,都沉浸在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狂喜之中。
厂房的建设速度,也因为资金和物资的到位,进入了快车道。
挖掘机的轰鸣声,工人的号子声,村民的欢笑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交响乐。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新的麻,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而至。
这天,苏建军带着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去县城采购一批包装用的油纸和麻绳。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脸色却不太好看。
“妹夫,你来看看这个。”苏建军把纸袋往桌上一放,从里面倒出几包用简陋塑料纸包装的干蘑菇。
杨辰拿起一包,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包装上,用红色的油墨,歪歪扭扭地印着四个大字—靠山村货。
“这是在哪儿看到的?”杨辰问。
“就在县城最大的供销社里!”苏建军气不打一处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咱们村谁偷偷拿出去卖的,可我打开一闻,不对劲啊!”
他撕开一包,递到杨辰面前:“你闻闻,一股子硫磺味儿,这蘑菇,肯定是拿硫磺熏过的,为了好看,也为了增重,这他娘的不是砸咱们的招牌吗?”
杨辰捻起一片蘑菇,颜色倒是比他们自己烘干的要黄亮一些,但质地发软,完全没有天然干货的脆性。
凑到鼻子前,那股刺鼻的化学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我问了供销社的售货员,”苏建军继续说道:“她说这货卖得可火了,价格比咱们之前在大集上卖的还便宜一成。”
“就因为挂着咱们靠山村的名头,好多人都抢着买,还以为是咱们厂子出的新产品。”
“他们还说不光县城,连隔壁几个县,都有这种靠山村货在卖。做这生意的人,发了一笔小财。”
这个消息,像一瓢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马光荣这条大鳄鱼被打跑了,可水里的小鱼小虾,却开始出来兴风作浪。
他们就像附在良木上的藤蔓,吸取着靠山村用血汗和信誉换来的养分,干着败坏名声的勾当。
“他娘的,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这不是断咱们的根吗?”张村长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我去查!”苏建军撸起袖子:“把这孙子揪出来,非得扒了他的皮!”
“没用的。”杨辰摇了摇头,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你今天揪出一个,明天就会冒出十个。只要有利可图,这种事就禁绝不了。”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知道,这个问题,比对付马光荣要复杂得多。
马光荣是一个明确的敌人,可以集中力量去打击。
而这些跟风模仿的假冒者,分散在各处,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防不胜防。
这是市场经济初期必然会遇到的混乱。
人们的版权意识、品牌意识,还处在一片空白之中。
“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难道就要被这些小人这么糟蹋了?”苏建军不甘心地说道。
“所以,我们不能只顾着打江山,”杨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桌上那包劣质的假货,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还要学会守江山。”
“怎么守?”
“给我们的江山,插上自己的旗帜,筑起自己的城墙。”杨辰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字——品牌。
“靠山村,是地名,谁都可以用。我们不能阻止别人用,但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名字。”
杨辰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一个响亮的名字,一个能让所有人一看到,就知道这是我们靠山村拿命担保的好东西的名字。”
“我们还要把这个名字,送到工商局去,让他们盖上一个大红章。”
“从今往后,这个名字就跟咱们每个人的名字一样,是独一无二的,谁敢乱用,谁就是犯法,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告他!”
品牌、商标、知识产权……
这些对于八十年代的村民来说,如同天书一般的词汇,从杨辰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异常清晰。
他想起了前世作为一名边境警察时,见过的太多因为没有品牌保护,而被仿冒品拖垮的民族企业。
他绝不能让靠山村重蹈覆辙。
“妹夫,你说得对!”苏建军一拍大腿,他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抓住了核心。
“咱们得有个自己的名号,就像古代占山为王的,都得有个威风的旗号一样!叫什么好呢?要不叫靠山好汉?”
“去你的。”杨辰被他逗笑了:“咱们是正经生意人,不是梁山泊的土匪。”
他看向墙上,那里还挂着黄建业送来的那副卷轴,上面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深山珍品,裕民兴邦。
杨辰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两个苍劲有力的珍品二字上。
“珍,是珍宝,是稀有。品,是品质,是品德。”杨辰轻声念道。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眼中闪动着光芒。
“我们就叫山珍。”
“山里的珍宝,靠山村的品质。”
“山珍!”苏建军念叨了两遍,眼睛越来越亮:“好!这个名字好,听着就贵气!”
张村长也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山珍,山珍,朗朗上口,寓意也好。”
“光有名字还不够。”杨辰重新拿起那包假货,眼神冷冽:“我们得让那些想占便宜的人知道,我们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哥,你明天多跑几个县,把市面上所有冒牌的靠山村货,都给我买回来,有多少买多少。”
“每买一处,都想办法留下证据,比如找个证人,或者让店家开个收据。”
“买回来干啥?便宜了那帮孙子?”苏建军不解。
“不。”杨辰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们买回来,是要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咱们要办一场打假大会,就在县城的中心广场办,把记者请来,把工商局的领导请来,把所有买过假货的乡亲们都请来!”
“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些害人的假货,一把火烧了!”
“我们要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们更要告诉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敢动我们山珍的牌子,这就是下场!”
这个计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如果说对付马光荣是绝地反击,那么这一次,就是主动出击,是为自己未来的商业帝国,立下第一块界碑!
一场围绕着品牌和信誉的保卫战,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