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西山修理厂的旧车间里,一面斑驳的墙壁已被周向东彻底征用。
上百张ZIL-157的底盘拆解图纸,如同某种神秘的阵法,铺满了每一寸空间。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墙面中央,那里是后桥差速器的核心结构图。
经过一夜的排查,问题终于锁定——差速器壳体内部出现了严重的晶间腐蚀,金属结构脆弱得像酥饼,随时可能在重载下崩裂。
这对于一辆军用重卡来说,无异于宣判了死刑。
更致命的是,这种精密铸件,别说西山,放眼整个北方工业体系,都没有一家工厂能够提供现成的替代品。
老杨头给他的那本厚厚的报废档案,被他翻得页脚卷曲,最终也只在一堆油污中找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俄文零件编号表,上面的西里尔字母如同天书,毫无用处。
就在周向东陷入绝境之时,午休的铃声成了转机的序曲。
苏晓梅的身影如同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尘封的资料室。
这里是厂里遗忘的角落,堆满了过期的规程和报废车辆的档案。
她迅速找到那本厚重的《苏制军车通用件手册》,冰凉的铜版纸散发着机油与岁月混合的味道。
她没有试图带走这本随时可能被清查的宝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复写纸,小心翼翼地垫在手册第17页下方。
用指甲盖,她一笔一划,将那张至关重要的差速器技术参数表,连同每一个微小的公差标注,都拓印了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她迅速合上手册,将复写纸塞进衣袖,心脏狂跳。
当她将这张凝聚着勇气与智慧的蓝色印痕托小武连夜送出时,纸条上只附了一句干脆利落的话:“原件已被借走,仅此一份。”
拿到图纸的那一刻,周向东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立刻将那张模糊的蓝色拓印纸铺在绘图板上,脑海中对系统下达指令。
“【图纸逆向生成】功能启动!”眼前,一道淡蓝色的光幕浮现,将拓印纸上的数据扫描进去。
系统界面上,残缺的线条被自动补完,模糊的俄文参数被迅速翻译、校准。
周向东的手没有停下,他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操控着丁字尺,对照着系统给出的数据,逐项校准齿轮的法向模数与壳体的最小安全壁厚。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到毫米。
几个小时后,一张全新的、完全由他亲手绘制的差速器图纸诞生了。
在图纸的技术要求栏,他没有引用任何军用标准,而是清晰地标注了一行字:“按GB/T 1800-69(民用公差)执行”。
最后,在图纸右下角那个最不显眼的位置,他用三个小字落款:“非军用,不涉密。”这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对这个时代的规则做出的最精明的一次妥协。
胡会计捏着这张崭新的图纸走进锻工车间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周,你这尺寸……虽然是民用标准,但毕竟是高强度铸件,按国营厂的流程,得报批三级会签,没一个月下不来。”周向东闻言,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胡叔,咱们没公章,更没有一个月的时间。”胡会计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和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压低声音,从自己那陈旧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空白的《农机维修配件单》,封皮上印着鲜红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
“有了!”他眼神一亮,拿起笔,在品名一栏龙飞凤舞地写下:“东风牌130型农用拖拉机后桥升级加强件”。
随后,他掏出修理厂那枚几乎没用过的临时业务章,用力盖了上去。
“只要这批件不出省,物资站那帮人看是农机配件,不会细查。”他又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至于铸造用的特种焊材,就用‘地质勘探队应急设备抢修配额’的名义去申领,我跟物资站的老张打过招呼,他懂。”周向东重重地拍了拍胡会计的肩膀,由衷地赞叹:“胡叔,你这脑子,我看比咱们那位只懂开会的厂长灵光多了!”
当晚,锻工棚的炉火烧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在退休老锻工的操持下,第一件完全仿制的差速器壳体,带着滚烫的温度,从砂型中被敲了出来。
经过简易台架的暴力测试,结果令人振奋——承载能力达到了原厂设计的85%!
虽然还有差距,但已经足够支撑车辆完成低速重载任务了!
第三天,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厂区。
周政,周向东的父亲,市机械局的总工程师,突然现身。
他不发一言,脸色严肃得如同冰封的河面,径直走到试装台前蹲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德制游标卡尺,冰冷的金属卡爪精准地卡在新制成的转向节上,目光专注地读取着上面的刻度。
车间里原本的喧闹瞬间静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向东却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递上了一份他连夜修改过的装配记录,上面所有的技术术语,全部被替换成了最常见的民用车辆维修词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让人窒息。
良久,周政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刺周向东:“你们……没有动用军方的图纸?”周向东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报告总工,我们只有工业局批复的手令,和一颗想把事情干成的心。”周政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转身离开。
入夜,周向东在自己的图纸背面,郑重写下了标题——《东风-1改型重型牵引车技术白皮书(草案)》。
就在他落笔的瞬间,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猛然剧烈震动!
一行金色的文字浮现:【检测到宿主正在创建标准化技术文档,军规标准数据库·初级权限解锁!】紧接着,他眼前的图纸上浮现出一张半透明的数据对照表,系统自动将他绘制的“转向节销径”尺寸,与一行陌生的编号标注在了一起——“符合GJB 12.3-1958军规替代标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不仅仅是仿制和改造,更是在用这个时代能够“承认”的技术语言,为自己的创造正名!
而此刻,百里之外的市机械局会议室内,烟雾缭绕。
孙立仁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对面前的下属怒声咆哮:“给我去查!查西山那个破修理厂,最近到底从物资站申领了多少特种焊条!我要他们每一笔账都烂在税务局的审查档案里!”
厂房外,天色愈发阴沉,一阵刺骨的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窗户格格作响。
周向东放下笔,走到窗前,看到天边铅灰色的云层正不断压低,空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潮湿而冰冷的预兆。
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孙立仁的报复随时会到,而这场即将到来的第一场冬雪,或许会封锁住他们唯一的机会,也或许……会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