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昏黄的光晕在周向东坚毅的脸庞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的视网膜上，一行猩红的倒计时无声燃烧着——【隐秘攻坚】任务剩余时间：59天18小时03分。
他摊开那张皱巴巴的工业局手写委托函，粗糙的纸面上，字迹潦草狂放，却被一枚刺眼的“临时协作”红戳赋予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无合同，无预付款，甚至连具体要求都语焉不详。
但落款处“刘老八”三个字，代表着县工业局那位行事不拘一格的副局长。
周向东的牙关悄然咬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霍然转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力，砸向正在盘账的妻子韩秀兰：“秀兰，把账上所有能动的钱，一分不留，全换成柴油和最好的5号焊条！赵大柱！”
“诶，东哥！”角落里正在擦拭工具的壮汉猛地抬头。
“带上你手底下的人，把锻工棚彻底清出来，家伙什全给我备齐了！从今晚开始，两班倒，人歇机器不歇！”
韩秀兰的算盘珠子停在指尖，脸上血色褪去，声音发颤：“向东，咱们厂刚有点起色，这点家底要是……”
“没有要是！”周向东厉声打断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这次的机会，是咱们西山厂跳龙门的梯子！抓住了，一步登天；要是摔下去，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的话音刚落，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股夹杂着冰碴的寒风卷了进来。
小武冻得嘴唇发紫，几乎是滚进屋里的，他来不及喘口气，就从怀里掏出一张被体温捂热的纸条，急促地递过来：“东哥，梅姐的信！”
周向东一把抓过，展开密信。
苏晓梅清秀的字迹带着一丝急切：地质勘探队后天清晨有一趟专车，负责运送岩芯样本进山，目的地——老营盘，军方内部的秘密试车点。
他们可以伪装成协作单位，把设备捎上那趟顺风车！
后天！时间紧迫到令人窒息！
次日天色未亮，周向东便带着厂里技术最好的李二锤，直奔寒风呼啸的城郊废车场。
废车场的老杨头正蹲在一个漏风的铁皮棚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冻得满脸褶子都拧在了一起。
“ZIL-157？”老杨头听完来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吐出一口浓烟，摇了摇头，“别想了，那玩意儿是宝贝，能动的底盘早被市机械局按配额划走了，轮不到你们。”
周向东不言语，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半条没开封的大前门香烟，塞到老杨头手里。
烟草的香气让老杨头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杨叔，我不要能动的，就要两台报废的。发动机、变速箱我全不要，只要最完整的大梁车架和前后驱动桥。”
老杨头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半晌，他那干裂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一口黄牙，低声笑道：“你小子……胆子比天大，真敢接军工的活儿？”
原来，刘老八那个老狐狸，早就私下里给各路人马透过风了。
老杨头站起身，抄起一根撬棍，领着他们走向废车场深处。
在一堆废铜烂铁之后，他撬开一扇锈得快要烂掉的库门，一股陈腐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两台被积雪掩埋了半截的苏制卡车底盘静静地躺在里面，如同两具钢铁巨兽的骸骨。
传动轴早已断裂，层叠的钢板弹簧也锈迹斑斑，但那两条粗壮坚实的大梁，在手电筒的光下，依然闪烁着令人心安的金属光泽。
周向东蹲下身，冰冷的手指拂去积雪，仔细地摩挲着车架上每一道粗犷的焊缝。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大梁的瞬间，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蓝色界面在眼前展开——【逆向扫描已激活】。
瞬间，完整的ZIL-157三维结构模型在他脑海中轰然构建，每一个零件，每一颗螺栓，都以数据的形式清晰呈现。
他迅速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和铅笔，在寒风中飞速记录下一连串关键的尺寸和结构数据，头也不回地对李二锤低吼：“今晚就动手拆！所有能用的零件，一颗钉子都不能落下，全给我带走！”
当夜，暴风雪突袭，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运送零件的四轮板车深陷在泥泞的沟壑里，最后一截连接着后桥的传动链条被死死卡住，纹丝不动。
周向东赤着上身，浑身的热气在风雪中蒸腾，他亲自操纵着千斤顶，一点点顶起沉重的车桥。
严寒让他的手指失去了知觉，几乎握不住冰冷的扳手。
“向东……”韩秀兰不知何时冒着风雪赶来，手里端着一碗滚烫的姜汤。
看到丈夫浑身挂满冰霜，像一尊雪雕，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要不……咱们退了吧？这活儿太要命了……”
周向东接过姜汤一饮而尽，滚烫的暖流划过喉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目光却穿透漫天风雪，望向远处西山厂区那片昏黄而温暖的灯光。
“退了，咱们一辈子都只能在那个小厂房里修车补胎。”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秀兰，你看好了！这根链子，今天我必须给它夺下来！”
“吼！”随着他一声暴喝，所有人再次合力，撬棍与铁锤并用。
在金属扭曲的尖叫声中，最后一颗铆钉“嘣”的一声被撬飞！
几乎在同一时刻，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中响起：【叮！
初级机械拆解熟练度达成！】
周向东大笑着，一把将那根沉重冰冷的链条扛上板车。
他站直身体，迎着风雪，望向黑暗笼罩的西山深处。
风声呼啸，在他耳中却仿佛化作了远方山峦中传来的引擎轰鸣——那是属于他的战鼓，刚刚敲响第一声。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市机械局办公室内，孙立仁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捻灭了烟头。
他看着面前监听员递上来的“西山机械厂深夜于城郊废车场转运不明废旧车辆”的报告，嘴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野狗也想啃军工的骨头？不自量力。”他将报告扔进纸篓，眼神阴鸷，“传我命令，让质检的人明天‘路过’一下西山厂，就说……有人举报他们违规生产。”
风雪中，周向东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张开。
他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那两具残破的钢铁骨架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废铁，而是一条通往未来的巨龙。
他脑海中那副刚刚扫描完成的三维图纸，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旋转、拆解、重组，无数个大胆而疯狂的改造方案，如井喷般汹涌而出。
他要做的，不是修复，而是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