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倾覆下来,将整个世界吞没。
上午九点,刺耳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西山厂区刚刚升腾起的生产热浪。
三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如三头沉默的钢铁猛兽,卷着尘土,蛮横地停在了办公楼前。
车门推开,一名身穿干部服、肩章上缀着两杠一星的中年军官跳下车,国字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锐利如刀。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面色冷峻的随行人员,其中一人手里还拎着一个沉重的工具箱。
“哪位是负责人?”军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向东快步迎上前,脸上挂着客气而谨慎的笑容:“同志您好,我是西山厂厂长周向东。请问有什么指示?”
那军官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绕开他伸出的手,径直下令:“奉上级命令,对民间协作单位进行安全生产规范突击检查。带我们去车间。”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不像检查,更像是审判。
周向东心中一沉,但脸上不动声色,立刻点头:“好的,请跟我来。”
一行人绕过办公楼,直扑热火朝天的总装车间。
工人们的说笑声在他们踏入车间的瞬间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
军官无视了周向东的介绍,径直走到一辆刚刚完成焊接的样车车架前。
他身后一名穿着技术员制服的年轻人立刻上前,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小巧但分量十足的钢锤,对着一道关键的承重焊缝,毫不犹豫地猛击下去!
“铛!”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在场所有工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韩秀兰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这可是大家几天几夜的心血!
年轻人敲击过后,又取出一台手持式的磁粉探伤仪,仔细地在车架大梁上缓缓扫过。
几分钟后,他直起身,对带队军官摇了摇头,随即转向周向东,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笑:“周厂长,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技术?这种土法堆焊,应力分布不均,内部还有微小气孔。平时看不出来,一旦满负荷跑起来,或者遇到颠簸路段,金属疲劳累积,从这里断裂了,谁负责?”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所有技工的脸上。
脾气火爆的赵大柱眼睛瞬间就红了,握紧了手里的活扳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就要冲上去理论。
“大柱!”周向东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赵大柱身形一滞。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个年轻技术员,脑海中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孙文斌,市质检站的技术员,更重要的身份是市机械局副局长孙立仁的堂弟。
果然,他们来了。这不是检查,这是必杀之局。
带队军官似乎对这一切很满意,他背着手,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终于抛出了真正的杀招:“根据战备生产安全条例,口说无凭,数据为准。今天下午两点,在这里,对你们的样车车架进行极限静载测试。”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众人心上:“测试标准,车架悬挂十五吨配重,持续一小时。期间若出现永久性形变或焊缝开裂,则判定为不合格产品,立即封存,并上报追责。”
十五吨!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国标的重卡车架测试标准也不过是十二吨!
这凭空多出来的三吨,足以压垮任何设计余量,是足以压死西山厂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这是谋杀!这是要我们死啊!”韩秀兰嘴唇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周向东身上,绝望、愤怒、无助。
然而,周向东却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接下。”
中午,全厂停工。
食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周向东却直接将所有核心技工召集到了车间。
“没时间抱怨了。”他目光扫过众人,“把三台样车的车架全部拆下来,吊起来!”
他从办公室取来一张草图,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加强筋板结构。
“按照这个图,在所有主梁和副梁的连接处,全部加焊三角形的斜撑筋板!另外,去把库房里浸过机油的牛皮纸拿来,剪成细条,贴在图上标注的这些应力集中区!”
这是他从系统中兑换出的“简易应变监测法”,在没有精密仪器的年代,浸油的牛皮纸对微小形变极其敏感,一旦钢材受力拉伸超过某个阈值,纸条就会率先崩裂,是最好的预警信号。
命令一下,所有人的主心骨仿佛瞬间回来了。
赵大柱二话不说,第一个脱掉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肌肉,爬上吊架,拿起焊枪。
灼热的焊花四溅,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滴在滚烫的钢板上,发出一声“滋啦”的轻响,瞬间蒸发。
一个又一个老师傅沉默地加入进来,车间里只剩下刺眼的弧光和电流的嗡鸣。
一点五十分,验收组带着摄像机准时到场。
孙文斌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测试开始。
巨大的铁钩挂上车架,两吨、五吨、十吨的配重块被缓缓吊起。
车架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轻微的呻吟,肉眼可见地向下弯曲,但所有焊缝都稳如磐石。
当配重加到十二吨时,异变突生!
“啪!”一声脆响,车架腹部的一根牛皮纸条猛然崩裂!
“停!”周向东断然下令。
孙文斌立刻抓住机会,冷笑道:“已经出现形变了!按照规定,测试不合格,应该立即终止!”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眼。
然而,一直沉默的带队军官周政,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肃静。
“测试规程里,允许战术修复。给你们五分钟。”
孙文斌脸色一僵,似乎想说什么,但在周政冰冷的注视下,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赵大柱立刻带着人冲上去,用千斤顶撑住形变点,飞快地焊上了一块备用的加强板。
测试继续,十三吨……十四吨……十五吨!
当最后一块配重稳稳挂上,整个车架的弯曲弧度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两点五十八分,距离一小时还差两分钟。
三点整!
“卸载配重!”周政下令。
随着配重被一块块移走,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弯曲的车架,竟然缓缓地、顽强地回弹。
经过最终测量,车架回弹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七,永久形变率远低于军用辅助装备的验收标准!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周向行却没理会欢呼,他走到周政面前,掏出一份连夜赶制的《东风-1改型技术白皮书(草案)》,不卑不亢地说道:“报告首长,我们的设计并非土法堆焊,而是基于GJB 12.3-1958替代标准,结合实际工况进行的加强设计。这里是我们的全部理论依据和数据模型……”
他逐条解释,引经据典,甚至比一些科班出身的技术员还要专业。
周政沉默地听了很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起摄像机,只说了一句:“数据……我们会如实报上去。”便带队离开了。
人群散去,周政却独自留了下来,他走到周向东身边,低声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三天后,省军区后勤部会下发一份‘临时战备协作资质’的内部名单。”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在我的建议里,有你们西山厂。”
话音刚落,周向东的脑海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轰然响起:
【阶段性任务“体制准入”已完成!】
【奖励发放:中级技工权限解锁,可调用“小型整车总装线设计模板”!】
当晚,周向东独自站在锻工棚前,望着炉膛里明灭的余烬,喃喃自语:“门缝既然已经撬开,下一步,就该把整扇门一脚踹飞了。”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市机械局地下档案室里,一叠精心整理的,关于“西山厂违规占地、违规生产”的举报材料,被孙立仁亲手扔进了铁皮垃圾桶,划着的火柴丢了进去。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一个周向东,好一条野狗……进了圈,就别怪我,要按狼的规矩来宰了你!”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罪证化为灰烬,却点燃了一场更汹涌、更黑暗的风暴。
对于刚刚拿到第一张正式入场券的西山厂而言,他们踏入的,根本不是安全的围栏,而是一个更广阔,也更凶险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