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醒来时,正躺在自己未出阁时的闺房。菱花窗外日影西斜,有穿堂风拂过床前的鎏金香炉,搅得沉水香雾如纱幔般起伏。她下意识摸向左肩——本该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只触到一片冰凉光滑的肌肤。
“姑娘可算醒了。“侍女阿檀捧着药碗进来,眼圈还红着,“3天前,九千岁抱着您一路冲进内院,那脸色比您身上的血还吓人......可把老爷夫人吓坏了。“
“原来已经睡了三天了……”
药碗递到唇边,苏瓷却猛地抓住阿檀手腕:“谢无咎呢?“
“九千岁守了您一夜,刚被宫里急召走了。“阿檀压低声音,“听说是太后......疯了。“
苏瓷指尖一颤。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赫兰烬剜心时溅在她脸上的血是冷的,谢无咎抱着她撞开祠堂大门时,她分明听见二十七盏长明灯同时爆裂的声响。最诡异的是,当她彻底沉入黑暗时,似乎有无数细碎的星芒从镇魂灯里涌出,争先恐后地钻进她心口的朱砂痣里。
“备水沐浴。“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要祠堂供过的无根水。“
浴桶里浮着七瓣白梅,是去年她与谢无咎在梅坞初遇时,他亲手摘的。此刻花瓣沾了水,竟显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魂晶玉碎裂时的光。苏瓷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就在水面没过朱砂痣的瞬间——
“阿姐果然聪明。“
假阿灼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苏瓷没有回头,只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心口那粒朱砂痣正在发烫,隐约浮现出半枚凤羽的纹路。
“魂晶玉根本不是玉,是北狄圣女的心头鳞。“假阿灼转出来,手里把玩着一盏巴掌大的鎏金灯,“昨夜你流的血,正好替我解了最后一道封印。“
苏瓷瞳孔骤缩。那灯芯里跳动的,赫然是赫兰烬剜心时带走的半枚魂晶!
“现在,“假阿灼——不,或许该叫她阿史那灼了——将灯罩对准苏瓷,笑得露出虎牙,“该把苏家真正的血脉还回来了。“
灯焰暴涨的刹那,苏瓷心口的朱砂痣突然裂开。没有血,只有无数星芒从她体内涌出,在空中凝成一只浴火的小凤凰。与此同时,阿史那灼手里的灯“咔嚓“一声裂成两半,一缕幽蓝烟丝刚要逃窜,就被小凤凰一口吞了。
“你以为谢无咎为什么守着你?“苏瓷站起身,水珠顺着锁骨滚落,“他早把真魂灯换进了祠堂。“
阿史那灼踉跄后退,脸色比当初装柔弱时还白三分。窗外突然传来爆竹声,隐约夹杂着百姓的欢呼——
“听说了吗?太后今早忽然在朝堂上自曝与北狄勾结!“
“苏家二小姐根本不是走失,是被太后掉包送去北狄的!“
“摄政王当场拿出证据,连先帝密旨都翻出来了......“
苏瓷披上中衣,指尖抚过心口已经愈合的凤羽纹。昨夜她“死“后,谢无咎用龙血为引,将镇魂灯里蕴养的苏家先祖真魂渡进了她体内。此刻她每一寸血脉都在发烫,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吾辈以血为契,守苏氏凤脉。】
阿史那灼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赫兰烬明明说......“她突然抬头,“那剜心......“
“是吗?“谢无咎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带着一贯的懒倦,“你确定不是他想杀你吗?“
他跳下来,手里拎着个血迹未干的锦囊。打开,是半枚还在跳动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心脏。
“看看吧,“谢无咎把心脏抛给阿史那灼,“现在,带着你家主子的遗物滚回雪原。告诉赫兰烬——“他忽然揽住苏瓷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再敢动我夫人,本座就去北狄种满曼陀罗。“
阿史那灼消失在窗外的瞬间,苏瓷终于支撑不住软倒下去。谢无咎接住她时,听见她极轻地说:
“谢无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前世了。“
“嗯。“
“你杀了我全家。“
“......“
“但这次,“她抓住他前襟,指尖发白,“你救了我。“
谢无咎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是真的,之前他一直希望苏瓷没有回来。
但是,这,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但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怕又失去她,决定逃避
……
“你怎么了做这个梦了,看来还是没有休息好。”
“是吗?”苏瓷有点怀疑了。
谢无咎趁机打晕她离开了。
“不要告诉她,我来过,不让杀了你。”
“是”
窗外。
祠堂大门洞开,二十七盏长明灯尽数熄灭,唯有供桌最中央,一盏从未见过的黑釉灯,幽幽燃着青焰。
灯芯里,赫然插着半枚断甲——苏瓷的断甲。
“诸位老祖在上,”苏瓷俯身三拜,声音轻得像雪落,“孙女今日借灯问魂,只求一句真话。”
她割掌滴血,血珠滚入黑釉灯,火焰竟嘶嘶作响,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是沈晚棠。
“阿瓷,快跑,”母亲的声音从灯里传出,凄厉如哭,“你妹妹根本不是被北狄掳走……她是被太后亲手送进宫的!如今坐在慈宁宫里的那个‘影子’,才是真正的苏灼!”
什么……
轰隆!
祠堂后墙突然炸裂,一袭玄衣破墙而入,剑尖染血。
是苏珩。
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物——
赫然是曹丞相的头颅。
头颅嘴角含笑。
但是这二哥未来岳父呀,曹丞相的长女自小和二哥有婚约的,只待今年长兄成婚后,便是二哥了。
前世,我们全家被灭,也是曹丞相一家帮我们收了尸,让我们没有变成孤魂野鬼。
更何况,在世的时候,曹丞相一家没有少了对我们苏家的帮助。
如今,二哥在干嘛……
苏珩抬头,眼底血丝密布:“阿瓷,曹丞相死了,以后没有人怀疑阿灼的身份了——”
苏瓷轻声重复,忽然抬手,一掌震碎供桌上的黑釉灯。
灯碎瞬间,一缕青烟钻入她心口,与蓝蝶纠缠撕咬。
她痛得弯下腰,却笑得畅快:“二哥,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知道杀的是谁吗?你知道杀了他的后果吗?”
“谁?”
“曹丞相。”苏瓷擦去唇角黑血,字字如冰,“你的未来岳父,如今的当朝丞相”
苏珩尚未应答,祠堂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声。
火把如龙,照亮来人——
是苏缙。
他提剑而入,剑尖指向苏珩,声音苍老如锈铁:“逆子,你究竟干了什么?”
苏瓷望着父亲,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家的祠堂内、长明灯渐渐亮起。
火光摇曳之间,苏瓷的咳声却越来越重,唇边的血迹如同一朵盛开的红梅。
“阿玳!”苏缙终于按捺不住,大步走到苏珩面前,声音中满是愤怒,“你是不是疯了?曹丞相是苏家的恩人,你竟然……”
苏珩漠然望着苏缙,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微微一颤,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祠堂的空气凝重得几乎凝固。
苏瓷挣扎着抬起头,声音低得像碎裂的玻璃:“二哥,你……为什么呀?曹丞相对你有恩,你为什么……”
她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声打断了她。
血沫喷溅在她雪白的衣衫上,那一抹殷红格外刺目。
苏缙心疼地扶住她,声音带着颤抖:“阿瓷,你先别说话。”
“爹!”苏瓷甩开他的手,眼神灼灼,“二哥为什么这么做?!”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苏缙怒火中烧,声音几乎要将屋顶掀开:“阿玳,你给我说清楚!曹丞相是你未来岳夫,如今却惨死在你手中,你要我曹家如何交代?”
苏珩终于开口,声音冷若冰霜:“爹,有些事,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苏缙眼底的火焰几乎要烧穿苏珩,“不明白的是你!曹家对苏家的恩情,难道你都忘了?!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替苏家翻天覆地?”
苏珩沉默片刻,目光转向窗外夜色中的火把。他忽然冷笑:“你以为我杀曹丞相,只是为了苏家?”
这句话如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苏缙一愣,眼神愈发锐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瓷也忍不住了,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二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珩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恢复了冷酷:“你们会知道的……”
祠堂里,死一般地静。
火光却烘不暖苏瓷惨白的脸。
她心口那道凤羽纹像被火钳烙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出一缕血丝,顺着中衣蜿蜒到足踝。
她一心相救苏家,但是,自己的二哥却这么干……
苏缙伸手要抱她,被她轻轻推开。
那一点力气几乎耗尽了她,整个人晃了晃,只能扶着供桌才没倒下。
“阿瓷,你不能再动真气!”苏缙声音发哑。
苏瓷却只是望着被反剪双臂的苏珩,血珠挂在睫毛上,像随时会坠碎的珊瑚:“二哥……弑丞相,是凌迟之罪,你知道吗?”
苏珩的嘴角破了,血线沿下颌滴在玄衣上,颜色深得看不出痕迹。他抬眼,眸底竟是一片荒凉的温柔:“知道。但若不杀他,他便一直要怀疑阿灼,阿灼将来没有好日子过。”
短短一句,像冰锥扎进众人耳膜。
苏缙怒极:“就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不顾,我们苏家的死活吗?!”
“他不仅是我妹妹,我更心悦于她。”苏珩嗓音低哑,却毫不躲闪,“曹丞相已查实她并非苏氏血脉,折子今晨送进宫里。一旦御笔朱批,阿灼……会被当作北狄细作,凌迟示众。”
“这是你妹妹呀,就算她不是亲生的,但是也是你妹妹呀,你怎么有这个想法,还不顾,我们的命……”苏缙不知道怎么说了。
所以他先动了手。
不是为苏家,不是为社稷,只为那个他明知是假、却偏要执迷的“妹妹”。
却大言不惭的说是为了苏家。
火把噼啪,照出侍卫们亦青亦白的脸——律法如山,弑相者,主犯凌迟,亲族流三千里,谁也救不得。
“你……”
“二哥,为什么呀?”
……
话音未落,祠堂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火把映亮了侍卫的面容。
他们高声宣布:“苏珩涉嫌谋逆,奉旨拿下!”
苏家众人瞬间愣住,苏缙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视苏珩:“逆子,你到底想干吗?!”
侍卫们上前一步,将苏珩团团围住。
苏珩冷笑一声,甩开他们的束缚,目光扫过苏瓷和苏缙:“阿瓷,爹,有些事……过不了多少日子,你们就会明白。”
侍卫长突然厉声喝道:“苏珩,你莫要反抗,否则连累了苏家!”
祠堂里,火光忽地一矮,像被谁掐住了喉咙。
苏瓷的身子顺着苏缙的肩往下滑,血色在素衣上洇开。
她指尖却死死攥住父亲袖口,声音轻得只剩气音:“别……让他们带他走……”
苏缙老泪纵横,却只能用披风裹住女儿,眼睁睁看着御林卫把次子押出门槛。苏珩没再回头,只在门槛处顿了半步,低声丢下一句话——
“阿瓷,记得我教你的那支曲子吗?”
那是幼时苏珩在梅坞哄她睡觉时哼的曲子,除了兄妹俩,世上无人再知。
侍卫的铁甲撞得门板山响,火把长龙瞬息远去。祠堂重新陷入昏暗,只余碎灯里残存的一星青焰,像将灭未灭的眼。
苏瓷心口的凤羽纹忽然灼烧起来,疼得她蜷成一团。
“不好……”阿檀扑进来,脸色惨白,“姑娘,祠堂的灯……变蓝了!”
苏家祖训:灯蓝,则“魂不归位,血脉逆流”。
苏缙浑身一震,颤着手去扶灯盏,却被烫得皮肉焦黑。
苏瓷咬牙,以指甲划破掌心,将血滴进灯座。血珠滚过之处,蓝焰稍退,可转瞬又更烈地反噬。
“爹……”她喘息,“看来,这次我真的要先走了,我死后,不要管我,咳……”
“不要说话了,爹想办法,你一定没事的,相信爹……”
“请大夫呀!!!”苏缙声音颤动着。
今天晚上自已2儿子被抓走了,女儿吐血昏迷,这是要亡苏家了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苏珩要杀曹丞相呀?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苏家注定要灭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