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拾拾把账本合上,笔往砚台里一丢,指尖沾了点墨,顺手在小桃递来的湿巾上蹭了蹭。
“收摊吧。”
小桃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开始收拾柜台。夜市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街面热闹得像锅刚烧开的水,人声、叫卖、糖炒栗子的焦香全混在一块儿。
她刚把最后一摞杯子摞进箱里,眼角一扫,看见队伍末尾站着个青衫男人。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站得笔直,像根插在人群里的筷子。别人往前挤,他不动;糖葫芦滴了蜜滴到他袖口,他眼皮都不眨一下。
小桃低声嘀咕:“这人从申时就排着,一句话不说,连口水都没喝。”
姜拾拾靠着门框,慢悠悠把银奶茶勺从发间拔下来,用勺柄戳了戳唇膏——藕荷色裙角一动,她迈步出去,绕到摊后。
“下一位。”
青衫男人上前,递出两枚铜板,声音低:“一杯珍珠奶茶,少糖。”
“得嘞。”小桃接过钱,麻利操作起来。
姜拾拾没动,只盯着他袖口那点干掉的蜜渍。那料子看着素净,实则是东宫才供得起的云纹暗缎,洗十次都不起毛。更别说他腰间那枚玉佩,虽用布条缠了三层,边角露出来的一道金丝缠龙纹,她上个月在御膳房送点心的太监腰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她勾了勾嘴角,转身从抽屉底层摸出个签条,轻轻塞进杯底夹层。
小桃把奶茶递过去,顺口念:“本杯附赠盲盒抽奖,中奖率百分之百哦——来,摇一摇!”
男人照做,杯子一翻,签条滑出。
小桃念出来时差点呛住:“免、免费吃一年?!”
周围瞬间安静两秒,接着炸开。
“我抽了三天才中一杯免费!”
“这人啥运气啊!”
“不会是托吧?”
男人低头看着签条,嘴角往上提了半寸。那点笑来得极轻,像风吹过湖面,但姜拾拾看见了——这人平时肯定不怎么笑,肌肉都不太会动。
她抄起托盘,走过去,笑得甜:“恭喜啊,这位客官。甜的、咸的、还是……苦的?”
男人抬眼,目光和她撞上。
“随你。”
姜拾拾手一顿。
随你?
整个京城敢对她这么说的活人不超过五个,而其中能说出这两个字还面不改色的,只有一个。
她弯腰,揭开奶茶盖,从柜台底下舀了三大勺黄连粉,哗啦全倒进去,还拿勺子搅了两圈。
“您这面相,寒气入肺,冷面太久,得清一清。”
男人盯着她动作,没拦。
她把杯子推过去:“来,趁热治一治。”
他接过,看也不看,仰头喝完。
末了,喉结动了动,只说一句:“苦,但……不难喝。”
姜拾拾挑眉:“真不难喝?”
“孤——”他顿住,改口,“我觉得,还能再苦点。”
她笑出声:“行,您心态不错。明年这时候,我给您出个‘太子特调’系列,主打一个苦尽不甜。”
男人没接话,只把空杯放回托盘,转身就走。
小桃扒着柜台张望:“小姐,他真是中奖了?还是……”
“他中的是‘自找苦吃’奖。”
夜风一吹,灯笼晃了晃,人潮吞没了那道青衫背影。
***
当夜,东宫。
萧景珩坐在案前批折子,突然“嗝——”了一声。
太医拎着药箱赶来时,他已经打嗝打了半个时辰。
“脉象平稳,胃气通畅,无积食、无风寒……”太医翻来覆去查,最后从他口中闻到一丝苦味,“殿下,您今夜可曾服用黄连?”
“喝了杯奶茶。”
太医:“……”
“加了三勺粉。”
太医抬头,震惊:“您全喝了?”
“嗯。”
“那不是调味,那是药!黄连配珍珠粉,寒热相冲,唯一解法是心静如水,否则打嗝不止,最长能打三天。”
萧景珩提笔的手顿住。
他盯着烛火,忽然想起她搅奶茶时那双眼睛——不气不恼,像看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孩。
他低头,翻开桌上那本《饮品成分公示榜》,指尖停在“黄连”条目下。
备注写着:**“专治各种不服,尤其冷面型人格。”**
他合上书,靠进椅背,打了个嗝。
“孤……心不静?”
***
次日清晨,拾味坊刚开门。
小桃扫地扫到门口,忽然踩到个东西。
金灿灿的,还压着张红帖。
她捡起来一看,差点把扫帚扔了:“小姐!东宫送请柬来了!”
姜拾拾正往蒸笼里摆糯米糍,头也不抬:“什么请柬?烧给我的?”
“鎏金的!烫着龙纹边!上面写着——”小桃一字一字念,“‘孤愿以东宫为聘,求一碗正常奶茶。’”
蒸笼冒出白气,姜拾拾手一顿。
她接过请柬,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忽然笑出声。
“记到账本上。”
“记什么?”
“太子萧景珩,欠我一杯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