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三都市的路途远比想象中曲折。凉潭镇没有直达的火车,苏然和范涛需要先乘坐一天只有两三班的破旧中巴车,颠簸近三个小时,到达最近的万福县城,再从那里转车前往地区市——广武市,才能搭乘通往三都市的火车。
从中巴车上下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给万福县城那些高低错落的楼房涂上了一层暖橘色,但空气里弥漫着的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立刻将人拉回到小县城的现实。
“呸呸呸!”范涛一边拍打着身上从车窗灌进来的尘土,一边四处张望,“这路也太烂了,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老苏,现在咋办?”
苏然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又抬眼扫过县城汽车站对面那块斑驳的班次时刻表。果然,最后一班前往广武市的大巴已经在半小时前发车了。
“没车了。”苏然语气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先找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走。”
范涛叹了口气,但也只能接受现实。两人背着包,走出汽车站,沿着县城的主干道寻找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宾馆。路两旁多是五六层高的楼房,底层开着各种店铺,五金店、理发店、小吃摊、手机维修……霓虹灯招牌陆续亮起,带着一种粗糙而热闹的市井气息。摩托车和三轮车呼啸着穿梭而过,喇叭声此起彼伏。
最终,他们在一家看起来还算正规的“如意宾馆”前台,用范涛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标准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白色的床单微微发黄,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至少干净。
放下行李,在宾馆旁边的小面馆随便吃了碗面条解决晚饭后,范涛就坐不住了。
“老苏,这才几点,闷在房间里多没劲!”他凑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摊档,眼睛发亮,“反正都来了,出去逛逛呗?我听说万福县城有个城隍庙,叫万福寺,好像还有点名气,算是个小景区,离这儿好像不远!”
苏然对逛景区没什么兴趣,但看着范涛一脸期待,又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赶路,确实需要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便点了点头:“行,走吧。”
万福寺果然不远,穿过两条热闹的街道,拐进一条稍显古旧的巷子,一座灯火通明的庙宇就出现在眼前。虽说是县城级别的景区,但香火似乎颇旺。此时华灯初上,寺前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本地居民和零星游客。
寺庙本身规模不大,红墙黑瓦,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有些斑驳脱落,但飞檐翘角上挂着的红灯笼都亮着,映照着门口一对石狮子憨厚又略带风霜的面孔。寺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万福寺”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门口有几级石阶,被来往香客磨得光滑如镜。寺门前的空地上,摆着好几个小摊,有卖香烛元宝的,有卖那种印着“万福金安”红绳和小挂件的,还有一个摊主正在现场用糖浆画着栩栩如生的糖画,吸引了不少小孩围观。
空气中混合着香火味、油炸小吃的味道和人群的嗡嗡声,热闹却不显嘈杂,有一种小地方特有的、亲切的烟火气。
范涛兴奋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非要买了两根红绳,塞给苏然一根:“来来来,老苏,系上系上,图个吉利!保佑咱俩去三都市顺顺利利发大财!”
苏然看着手里那根粗糙的红绳,有些无奈,但在范涛期待的目光下,还是随手塞进了外套口袋。
他没有进大殿烧香,只是站在院中那棵巨大的、挂满了红色祈愿牌的许愿树下,仰头看着那些在晚风中轻轻晃动的木牌,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心愿——求平安、求学业、求姻缘、求财运……每一个牌子背后,都是一个平凡而真实的期盼。
暮色中的古寺,烟火缭绕,人声熙攘,一种平静而踏实的感觉悄然浸润着他。这与他成长的凉潭镇不同,与那个冰冷诡异的深潭更不同,这是一种鲜活、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世俗热闹。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香火气的空气,暂时将所有的谜团、压力和远大的目标都抛在了脑后。至少这一刻,他只是个路过小县城的普通少年,混在人群里,感受着这片刻的、真实的喧嚣与平静。
范涛已经凑到糖画摊子前,咋咋呼呼地要摊主给他画个龙的形状。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这趟漫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逛得尽兴,又带着一身小吃的油烟味和寺庙的香火气,两人回到了略显逼仄的宾馆房间。舟车劳顿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先后冲了个热水澡后,便各自瘫倒在床上。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式空调沉闷的运作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县城夜生活余韵。范涛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鼾声,睡得毫无防备。
苏然也很快沉入睡眠。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将他从深眠中猛地拽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浑身肌肉僵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大脑发出尖叫着命令身体行动,四肢百骸却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不听使唤。
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因为惊恐而剧烈收缩。天花板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旁边的床上,范涛侧躺着,背对着他,鼾声规律,对正在发生的恐怖一无所知。
苏然想大喊,想叫醒范涛,但喉咙像是被最坚韧的胶水死死封住,任凭他如何用力,都发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睡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直中,他的余光猛地瞥见——一丝幽蓝色的、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诡异光带,如同有生命的冰冷毒蛇,正紧紧地缠绕束缚着他的双手手腕,并将他的双臂死死地交叉按压在胸口!
那蓝光并不明亮,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和不祥。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道束缚着他的蓝光,分出了一缕更加凝实的光束,如同探针一般,先是猛地射向天花板,在空中诡异地转折,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胸口佩戴的那块古铁片狠狠冲撞而来!
就在蓝光即将触碰到铁片的瞬间——
“嗡!”
那小块古铁片再次应激而发,骤然爆起一层暗红色的光晕,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顽强地护在苏然胸口,死死抵住了幽蓝光束的冲击!
一蓝一红,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在苏然胸口上方激烈交锋,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湮灭一切!
蓝光凶悍无比,一次次地发起冲击,每一次撞击都让那暗红色的光晕剧烈摇曳,如同风中残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暗淡!
苏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能量试图穿透进来,侵蚀他的身体!他疯狂地在内心嘶吼,用尽全部意志力挣扎,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绷紧到了极限,冷汗如同溪流般从皮肤下涌出,将身下的床单洇湿了一大片,可他依旧像被钉死在琥珀里的虫子,动弹不得半分!
终于——
“啵!”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绝望的碎裂声仿佛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那层保护着他的暗红色光晕,在蓝光不知第几次的猛烈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彻底崩碎,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瞬间湮灭消失!
失去了红光的阻隔,那幽蓝光束再无阻碍,猛地一头扎下,狠狠撞在了那块古铁片本体之上!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都被点燃的极致灼痛,猛地从胸口爆发开来!
那小块古铁片在蓝光的冲击下,瞬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甚至更加炙热!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高温直接灼烧着他的皮肤、血肉,甚至仿佛要钻入骨髓!
苏然疼得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想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喉咙却依旧被无形之力死死锁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整个人在床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皮肤焦糊的味道似乎已经隐约可闻。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这酷刑般的痛苦彻底吞噬的瞬间——
“锵!!!”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金铁崩断的锐响猛地从他胸口炸开!
那块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年月的古铁片,在幽蓝光芒的持续灼烧和冲击下,终于承受不住,表面骤然裂开无数细密的裂纹,随即猛地爆碎开来!化为了一小撮黯淡的、失去所有光泽的金属碎屑,溅落在他汗湿的胸口和床单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诡异的幽蓝光芒,如同完成了最终使命,或者能量耗尽,猛地闪烁了几下,倏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束缚全身的恐怖压力瞬间消失!
“啊——!!!”
苏然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那股撕心裂肺的灼痛感依旧清晰地残留在胸口,让他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充满痛苦和惊惧的嘶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刚从溺水状态中被捞起,浑身湿透,不住地颤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未散尽的恐惧。
“我靠!老苏?!怎么了?!做噩梦了?!!”
旁边床的范涛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滚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就扑到苏然床边,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不知所措。
苏然剧烈地喘息着,瞳孔涣散,一时竟无法聚焦。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皮肤一片通红,甚至隐约能看到一个不规则的古铁片烙印痕迹,火辣辣地疼。而床单上,那一小撮失去灵性的金属碎屑,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无比真实的恐怖遭遇。
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