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人间梦演 > 第十二章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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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然剧烈地喘息着,胸口那火辣辣的灼痛感依旧清晰无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被烫伤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颤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范涛被他惨白的脸色和痛苦的表情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按着他的肩膀:“老苏!你到底咋了?做噩梦魇着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苏然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床单上那撮已经失去所有光泽、变得如同普通锈铁碎渣的残留物,又摸了摸胸口那片灼热的红痕,心脏仍在狂跳。那幽蓝的光影、红光的抵抗、以及最后的崩碎,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和骇人,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全盘托出。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轻微颤抖:“没……没事。就是……”他指了指胸口和床上的碎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就戴着的这个铁片,刚才……刚才突然变得滚烫,像烧红的炭一样,然后就……裂开碎掉了,把我烫了一下。”

“铁片?”范涛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凑近仔细看了看苏然通红的胸口,又用手指小心翼翼拨弄了一下床单上的金属碎屑,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我靠!真的碎了?!就你一直挂脖子上的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这玩意怎么会自己发烫?还炸了?你戴的什么玩意儿啊?”他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后怕,“从小就看你戴着,神神秘秘的,问你是啥你也不说。”

苏然看着范涛关切又困惑的眼神,沉默了一下。关于这块古铁片的来历,他确实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说起过,连范涛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而已。

他缓缓靠在床头,目光投向窗外县城的夜色,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也低沉平稳了一些: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婆婆从来没细说过。”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婆婆跟我说,那时候我刚被她从孤儿院领回来没多久,大概……三四岁吧。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惊醒之后就是歇斯底里地哭闹,怎么都哄不好,接着就会发高烧,反反复复,去医院也查不出具体原因,人都瘦得快脱形了。”

范涛听得屏住了呼吸,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苏然小时候还有这种事。

“婆婆那时候急得不行,求医问药都没用。”苏然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片灼伤的皮肤,“后来,是婆婆一位很多年没联系过的、据说很有本事的老朋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的事,特意托人从很远的地方,带回了这个小铁片。”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那位老人家叮嘱婆婆,说这孩子……可能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者体质太弱,魂魄不稳。这个铁片是古物,经过高人加持,能定魂辟邪,千万要给我贴身戴着,无论如何,万万不能摘下来。”

“说也奇怪,”苏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自从戴上它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梦了,晚上能睡安稳觉,以至于到现在都忘了做梦是什么感觉,发烧的毛病也慢慢好了。所以婆婆就严令我永远戴着,洗澡睡觉都不许摘。这么多年……我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几乎都快忘记它了。”

直到今晚,它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诡异的方式,彻底粉碎。

苏然说完,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老空调的嗡嗡声显得格外清晰。

范涛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上,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敬畏:“我的天……还有这种事?辟邪的古物?苏婆婆的朋友……这么厉害?”他挠了挠头,又看向那些碎屑,语气变得担心起来,“那……那现在它碎了……你……你没事吧?会不会又像小时候那样?”

这也是苏然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不仅仅是因为可能回归的“噩梦”,更是因为今晚这铁片的碎裂方式,明显不是自然损坏,而是被某种充满恶意的力量强行摧毁的!

那诡异的蓝光,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要攻击这护身符?又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让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凶险的苏然,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对范涛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没事吧。”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撮已然失效的碎铁屑上。

守护了他十几年的东西,碎了。

某些被强行压制的东西,是否也因此……被释放了出来?

苏然忍着胸口的灼痛,小心翼翼地俯身,用手指极其轻柔地将散落在床单和身上的每一粒金属碎屑都仔细地收集起来。这些碎片还残留着惊人的余温,摸上去甚至有些烫手,仿佛内部还封印着刚才那场诡异冲突残存的能量。

他找出随身带的装零钱的小布袋,将里面的硬币倒在一旁,然后把所有碎片一粒不落地放入袋中,拉紧抽绳。做完这一切,他握着那个此刻变得有些烫手的小布袋,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东西虽然碎了,但或许……或许将来还能派上点用场,至少是个线索。

“我靠,老苏,你还把这玩意儿收起来干嘛?都碎成渣了,还烫人!”范涛看着苏然的动作,一脸不解,凑过来想摸摸那个布袋,心想发热的金属不会有辐射吧吓得缩回了手,“你不会还想着把它粘起来吧?这玩意儿邪门得很啊!”

苏然将布袋仔细收好,瞥了一眼范涛那张写满“好奇”和“担心”的脸,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毕竟是戴了十几年的东西,留个念想。行了,别咋咋呼呼的了,赶紧睡觉!明天还得起早赶车呢,误了点我可不等你。”

他试图用惯常的语气打发范涛,掩饰住内心的波澜。

范涛虽然满肚子疑问,比如“这玩意到底怎么碎的?”“怎么会自己发热?”,但看苏然脸色依旧不太好,似乎不想再多说,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他挠了挠头,嘟囔着:“行吧行吧,不说拉倒。真是的,从小就神神秘秘的……那你胸口没事吧?要不要去买点烫伤膏?”

“没事,就红了一点,睡一觉就好了。”苏然摇摇头,撩起衣角又看了一眼,那片皮肤虽然通红,但确实没有起水泡,只是持续的灼痛感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绝非幻觉。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范涛翻来覆去了几下,似乎还在消化这离奇的事件,但疲惫终究战胜了好奇,没多久,他的呼吸就又变得沉重均匀起来,偶尔还咂咂嘴,嘟囔两句含糊的梦话,心大到令人羡慕。

苏然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因为老旧而不断发出嗡嗡噪音的空调。那单调的噪音此刻却像是最好的背景音,掩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蓝光、红光、束缚、灼烧、崩碎……**

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十八年人生建立起来的认知体系。这不再是学习成绩好坏、未来如何谋生的问题,而是触及到了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隐藏在现实世界表皮之下的诡异层面。

他之所以选择对范涛隐瞒最关键的部分,不仅仅是因为事情本身难以理解,更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保护。范涛心思单纯,咋咋呼呼,知道得越多,可能反而越危险。而且,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又该如何向别人描述?说出来,大概率只会被当成噩梦或者幻觉。

难道……婆婆当年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并不仅仅是哄小孩的迷信?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摧毁了护身铁片的那道蓝光,是什么?它为什么找上自己?它还会再来吗?

失去了铁片的庇护,会发生什么?小时候那些噩梦和高烧,会卷土重来吗?

无数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越勒越紧。然而,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过度消耗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在老旧空调坚持不懈的嗡嗡声中,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大脑的运转也越来越迟缓……

**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任由意识沉入一片朦胧的黑暗。这是自护身铁片碎裂后,他第一次即将入睡,前方是未知的梦境,还是再次的侵袭,无人知晓。

意识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疲惫攻破。苏然感觉自己像是从悬崖边缘失足坠落,但下坠的过程并非迅猛激烈,而是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巨大的柔和力量所包裹、牵引。

他的身体感官首先彻底模糊、褪去。身下宾馆床铺的触感、空调的嗡嗡声、甚至胸口残留的灼痛,都像退潮般迅速远去,变得无关紧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脱离躯壳般的失重感。

然后,那“漩涡”出现了。

并非视觉上看到的景象,而是一种纯粹存在于感知层面的、磅礴的引力场。它存在于意识下沉的深处,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温暖而粘稠的吸力,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拉扯着他的精神本源。

他无法挣扎,甚至生不出挣扎的念头。疲惫的精神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溺水者,只能顺应着这股力量,任由其拖拽着自己,不断向下沉沦。

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光怪陆离。思维的碎片像被惊扰的鱼群,不受控制地闪现又湮灭——范思思登机前回眸的模糊画面、黑衣男人冰冷的墨镜、深潭幽暗的水面、古铁片崩碎时刺目的光芒、婆婆慈祥的叮嘱……这些记忆的片段被漩涡的力量搅动、拉长、扭曲,变成色彩斑斓却毫无意义的流光,从他“身边”飞速滑过。

时间感变得错乱。仿佛下坠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那漩涡的中心越来越近,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又隐隐不安的混沌气息。像是回归母体的渴望,又像是投入未知深渊的恐惧。

最终,他的意识彻底被那温暖的、旋转的混沌所吞没。

所有的牵引力骤然消失。

下坠感停止了。

他仿佛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温暖而柔软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重量,也几乎失去了“自我”的概念。

一种极致的宁静笼罩了他。

然后,在这片孕育一切的黑暗混沌深处,一点点细微的、新的“什么”开始悄然滋生、凝聚……

梦境的舞台,正在无声地搭建。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进入了“梦”的领域。这是一个他全然陌生,却又在失去保护后,不得不只身闯入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