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抽离了。
塔矢亮的世界里,声音、光线、乃至空气的流动,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只剩下眼前那一方十九路的棋盘。
不,那不是棋盘。
那是一座坟墓。一座为他精心构筑、宏伟到令人战栗的坟墓。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引以为傲的计算力,那曾是他生命中最坚固的支柱,此刻却化作了一片灼热的铁水,在他颅内疯狂地翻滚、灼烧,却无法凝结成任何有意义的思考。
他赌上一切的觉悟,他身为塔矢行洋之子的骄傲,他被誉为棋坛未来希望的荣耀……
所有的一切,在楚天那以天地为棋盘、以规则为陷阱的宏大布局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
那么可笑。
他强迫自己复盘。
意识像一个幽魂,飘回了对局的开端。
第一手棋,楚天落子天元。他当时只觉得是挑衅,是狂妄。
现在看来,那是神明在宣告,这片天地,由我主宰。
他的反击,凌厉而精准,是他无数次演练过的最优解。
现在看来,那只是木偶迈出的第一步,每一步都踩在丝线的牵引之下。
他杀入中央,气势如虹,自以为是屠龙的勇士。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猎物冲进了陷阱最深处,还为自己矫健的身姿而沾沾自喜。
他“吃掉”了白棋那条看似岌岌可危的大龙。
那一刻,他甚至听到了胜利的凯歌。
现在看来,那只是看守者打开了墓门,而他兴高采烈地走了进去,还亲手将墓门关上。
他不是在下棋。
他只是在执行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
剧本的名字,叫死亡。
这种感觉,远比单纯的输棋要痛苦一万倍。
那不是技不如人,不是一时失误。
那是一种从生命层次上,从智慧维度上,被彻底碾压、彻底抹除的恐怖。
“不……可能……”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气。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棋……”
他浑身都在抖,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让他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不甘心!
一股最后的、悲壮的意志从精神的废墟中升起。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塔矢亮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铁锈味强行驱散了脑中的空白。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冷静下来!
他命令自己。
开始计算!疯狂地计算!
他要从那张已经彻底闭合的罗网中,找到一丝生机!哪怕只有一丝!
然而,他的思想每运转一分,绝望就加深一寸。
楚天的包围圈,看似松散,处处都是可以呼吸的“气眼”。
可当他试图从任何一个“气眼”突围时,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生路,而是另一重陷阱的入口。
他先前在四角布下的那些棋子,那些被他视作“闲手”的棋子,此刻都活了过来。
它们在最关键的位置上,化作了最冰冷的墓碑,封死了黑棋所有的出路。
东边的路,通向绞杀。
西边的路,通向窒息。
南边是刀山,北边是火海。
他的每一条路,都被堵死了。
角落里,进藤光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无法理解棋盘上的局面,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塔矢亮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溺水者般的、濒死的痛苦。
他的耳边,响起了佐为的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进藤光从未听过的、极致的凝重与骇然。
“光……”
“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真正的……神之一手。”
进藤光浑身一颤。
“神之一手?”
这个词,他从佐为口中听过无数次,那是佐为毕生的追求,是他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
“不……”
佐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那笑意比哭泣更让人心碎。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刚的判断。
“或许,比那更高。”
“现在的塔矢亮,他所要面对的,已经不是这盘棋的胜负了。”
“那是什么?”进藤光不解地追问。
佐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棋盘,穿透了时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神情自若的少年身上。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让进藤光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话:
“是如何,从一尊活生生的‘棋神’手中,找到一条活路。”
是啊。
怎么可能赢?
你根本不可能,战胜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下棋”的人。
他的棋盘,是天地。
他的棋子,是规则。
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围地求胜。
而是要将棋盘上,所有胆敢反抗他的意志的敌人,全部、彻底地——
“屠杀”殆尽!
塔矢亮,终于放弃了。
计算,停止了。
疯狂运转的大脑,在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后,归于死寂。
那支撑着他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也随之被抽空。
他知道了。
自己已经败了。
败得体无完-肤。
败得心服口服。
败得……再也生不起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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