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棋子砸在木质地板上，爆裂、翻滚、四散。
那清脆的声音，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抽在“忘忧阁”内每一个人的脸上，将所有喧嚣与议论瞬间打得粉碎。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了那个身体剧烈起伏、发出了野兽般悲鸣的少年身上。
进藤光。
楚天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那个少年在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垮，像一个破碎的玩偶，踉跄着、崩溃着，冲出了那扇门。
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那是一种深邃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了然。
他起身，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城市夜晚的凉风，带着一丝潮湿的、属于柏油马路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进藤光就在那光晕的中央。
他蹲在地上，将自己的脸，深深地、狠狠地埋进了双臂之中。那单薄的肩膀，正以一种无法抑制的频率剧烈地抽动着，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的力气都耗尽。
在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身影。
塔矢亮。
他也追了出来。
但他没有去看那个蹲在地上，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进藤光。
他的全部心神，他的整个世界，从楚天走出“忘忧阁”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了一个焦点。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楚天的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不再有身为天才的骄傲，不再有被击败的痛苦与迷茫。
那是一种最原始的、最纯粹的震颤。
是一个凡人，在亲眼目睹了神迹之后，灵魂被彻底贯穿的敬畏。
塔矢亮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他没有质问。
他甚至不敢挑战。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于求道的、卑微的语气，轻声发问。
“刚才那盘棋……”
“……究竟，是什么？”
他必须知道答案。
他引以为傲的围棋世界，他的人生观，在今天下午，被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连续两次，摧毁得一干二净。
他需要一个支点。
一个能让他从废墟之上，重新站起来的支点。
楚天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一个，背负着无法理解的厚重过去，在重压之下彻底崩溃。
一个，窥见了一丝遥不可及的恐怖未来，在震撼之中几乎失语。
他知道，有些真相，一旦说透，反而会失去其本身的力量。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塔矢亮，望向了悬挂在城市高楼缝隙间的那一轮清冷的明月。
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又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时空传来，清晰地响在塔矢亮的耳边。
“是过去与未来的相遇。”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有任何停留。
转身。
他的身影，没有一丝烟火气地，就那样融入了街道尽头的深沉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过去与未来……
过去……与未来！
这七个字，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劈进了塔矢亮的灵魂最深处！
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的混沌之中，被瞬间点燃，炸裂开来！
他明白了！
他瞬间就全部明白了！
进藤光！那古老、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悲怆与不甘的棋路！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充满了人情与风骨的挣扎！
那是“过去”！
是早已被埋葬在历史尘埃之下的，古代棋魂的呐喊！
而楚天！那精准、冷酷，每一步都像是用最精密的仪器计算出来的应对！那不带任何情感，只追求最优解的、令人窒息的棋风！
那是“未来”！
是超越了人类情感与极限的，属于围棋本身的、最纯粹的真理！
自己……
自己今天下午，竟然……
塔矢亮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亢奋！
他竟然亲眼见证了围棋数千年历史长河里，最璀璨的“过去”，与最深远的“未来”，在此刻，此地，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交汇与碰撞！
那不是一盘棋！
那是历史本身在他的眼前上演！
一种身为见证者的、无与伦比的巨大震撼与战栗，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每一滴都在燃烧！
与这样的神迹相比，自己之前所纠结的个人胜负，所谓的荣辱，那一点点可笑的自尊心……
何其渺小！
何其幼稚！
他要追上去！
他必须再次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东西想学！
可是……
凭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
凭自己这个连“过去”和“未来”都无法真正看懂的凡人吗？
凭自己这个还在为一盘棋的胜负而沾沾自喜的井底之蛙吗？
不！
不够！
远远不够！
塔矢亮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从狂热的震撼，化为了无比的坚定。
那是一种找到了毕生道路的坚定！
他不再是为了追赶谁，也不再是为了战胜谁。
他要的，是获得能与那样的存在，进行一次平等对话的“资格”！
他要站在那扇名为“未来”的大门前，拥有亲手推开它的力量！
“我要去考职业棋手！”
他对着那片空无一人的、深沉的夜色，用尽全身的力气，立下了自己此生最为郑重的誓言。
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立刻！马上！我将用最快的速度，登上职业的舞台！”
“只为了，能有朝一日，再次获得与你对局的资格！”
“楚天！”
而在街道的另一头，在那个被路灯遗忘的阴影角落里。
一场最激烈的争吵，正在进藤光和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灵魂之间，轰然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进藤光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与屈辱，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压低了声音，嘶吼着。
“我根本就不懂那是什么！我只是你的傀儡！是你用来下棋的工具！”
“傀儡？！”
佐为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千年的从容与优雅，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心痛与愤怒。
他的身影在进藤光面前显现，那身平安时代的狩衣，此刻却显得无比悲伤。
“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看到……看到那世间最美的风景啊！”
“我不想看！”
进藤光猛地站起身，用尽全力地哭喊了出来。
“我不想看！我不想再碰围棋了！永远不想！”
神局被当众打散的巨大心痛。
被当成工具，被塔矢亮和楚天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注视的羞辱感。
以及，对那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神魔乱舞的未知世界，最深沉的恐惧。
这一切，彻底压垮了他。
他选择了最决绝，也是最懦弱的逃避。
他和佐为之间，第一次，竖起了一道冰冷而坚硬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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