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七段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大厅坚硬的墙壁之间来回冲撞，最终化作沉闷的回响，震荡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那不是建议，而是结论。
直接去参加职业考试。
这八个字，从夏令营总教官，一位成名已久的职业七段棋士口中说出，其重量，足以压垮在场任何一位天才的骄傲。
它所代表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赞扬。
这是一种切割。
一种明确的宣告，宣告那个名为楚天的少年，他的棋道，已经与夏令营的所有人，不在同一个维度。
死寂。
一种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的绝对死寂，笼罩了整个大厅。
空气的流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变得粘稠而凝滞。
紧接着，这股被极致压缩的寂静，轰然引爆。
“嗡——！”
压抑不住的议论声，惊叹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瞬间汇聚成一股汹涌的声浪，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C班的阵营里，最先爆发出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
那些曾被楚天在棋盘上碾压，甚至是被他“指导”过的学员，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的嫉妒，反而是一种与有荣焉的亢奋。
他们挺直了胸膛，仿佛那个得到至高评价的人是自己。
他们的眼神在人群中交汇，传递着同一个信息：看吧，这就是我们见证过的怪物！你们现在，终于也感受到了那种绝望！
与C班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A班阵营里那死一般的压抑。
空气冰冷，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以岸本为首，那群站在所有营员金字塔顶端的少年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的脸颊肌肉紧绷，眼神中燃烧着羞辱与不甘交织的火焰。
天之骄子。
这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称谓。
各个地区的冠军，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未来之星，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
他们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踩下所有同龄人，证明自己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最强者。
可现在，现实给了他们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一个他们打心底里瞧不起的“关系户”。
一个被他们理所当然地划分到最弱C班的少年。
此刻，却夺走了所有本该属于他们的荣光，甚至得到了总教官那句——“你已经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最终审判。
这让他们如何吞下这口恶气？
这让他们如何向自己那颗骄傲到极点的心交代？
“我不接受！”
岸本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踏前一步，这个动作打破了A班的沉默。
他对着主席台上的白川七段，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礼仪无可挑剔，但当他直起身时，声音里的尖锐与不服，却像钢针一样刺向所有人。
“白川老师！我承认，我承认楚天同学的棋力，或许，真的很强！”
他刻意在“或许”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不屑显而易见。
“但是！”他提高了音量，视线死死地锁住白川七段，“仅仅凭借一盘棋，一盘我们谁也没有亲眼见证过程的棋，就断定他已经超越了我们所有人，甚至超越了整个夏令营的训练价值！老师，您不觉得……这个结论，下得太过草率了吗？！”
他的质问，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没错！我们不服！”
“凭什么？就凭他和总教官您的一盘棋？”
“我们甚至还没有和他下过一子！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说他超越了我们？”
“我们要求对局！一场堂堂正正的，公开的对局！”
“我们要用棋盘上的胜负，来证明他到底配不配得上您的这个评价！”
岸本的带头，彻底点燃了A班所有顶尖学员心中那名为“嫉妒”与“不甘”的炸药桶。
他们一个个站了出来，言辞激烈，眼神凶狠，联合起来的气势，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直冲主席台。
在他们看来，这背后一定有猫腻。
或许是运气，那个楚天，恰好走出了一步总教官意料之外的怪棋。
或许是棋风相克，他的路数，正好克制了总教官的风格。
他们绝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如此不合常理，能够将他们这些天才衬托得如同庸才一般的怪物。
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年轻脸庞，白川七段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他正要开口，用长辈与强者的威严，呵斥这群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天才”。
然而，一个平静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
那个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许的慵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争吵与喧嚣。
一直沉默着，仿佛置身事外的楚天，终于开了口。
他缓缓抬起眼皮，视线掠过眼前那一张张激愤的面孔。
他的眼神里，没有被挑衅的愤怒，没有被质疑的不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厌烦。
是的，厌烦。
他厌烦了这种无休止的证明。
一次，又一次。
就像一个巨人，要向脚边的蚁群证明自己的力量。
你轻轻跺一脚，震死一只蚂蚁，它们不信，它们说那是意外。
你再跺一脚，震死十只蚂蚁，它们还是不信，它们说那是巧合。
你必须把它们一只一只地，全部捏死，它们才会停止聒噪。
这种循环，何其无聊。
何其，没有意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岸本，扫过他身后每一个A班学员的脸。
那眼神平静得，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楚天平静地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不用那么麻烦了。”
整个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一个最有效率的，能够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麻烦的方案。
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瞬间凝固，让时间都为之停摆的，石破天惊的建议。
“来一场‘指导棋’吧。”
短暂的静默后，是更深的困惑。
指导棋？
对谁？
楚天看着眼前所有A班的学员，那群被誉为日本围棋未来的天才们，用一种宣告最终结局的语气，补完了他的话。
“你们所有人，组成一队。”
“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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