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大厅内的空气，在这一秒被彻底抽空。
每一个人的呼吸，都随着楚天那句平淡的话语，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寂静。
一种比任何喧哗都更具压迫感的、令人耳膜刺痛的绝对寂静，笼罩了整个空间。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荒诞的雕塑。他们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现了无法修复的故障。
一个人，挑战整个A班？
不。
这个词汇的份量，远远不足以形容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说的，是“指导棋”。
用下位者对上位者求教时，才会使用的、充满敬畏的词汇。
可从他口中说出，却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藐视。
这不是狂妄。
狂妄是需要情绪支撑的，是外放的，是带着表演性质的。
而眼前的楚天，平静得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这份平静，才是最深刻的傲慢，最致命的羞辱。
“你……你说什么？！”
岸本的脸，瞬间充血，从涨红变成了深沉的猪肝色。血液疯狂地涌上他的大脑，让他视野的边缘都开始发黑。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野蛮冲撞的巨响。
羞辱！
这是他此生从未遭受过的，最赤裸，最残忍的羞辱！
“好！”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第二个字，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好！”
第三个字，已是怒极反笑的嘶吼。
他猛地转向总教官，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毕露，声音尖锐得有些变形。
“白川老师！各位教官！你们都听到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我们要求，立刻开始这场对局！我们接受他的‘指导’！”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中迸出来的。
白川七段没有去看歇斯底里的岸本。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楚天的身上。
那双眼睛，平静，深邃，没有任何波澜。你看不到愤怒，看不到喜悦，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少年人的好胜心。
那是一种纯粹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白川七段的心中，涌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之前以为楚天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需要约束，需要引导。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猛虎。
而是一头早已挣脱了所有枷锁，从神话时代走出的……怪物。
凡人的规则，又怎能束缚神明？
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代表着他放弃了所有试图维持秩序的努力。
“同意对局。”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为这场即将载入夏令营史册的荒唐对局，敲下了第一记钟声。
……
短暂的骚动过后，挑战方的人选被迅速确定。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赌上了整个夏令营天才群体荣誉的战争。
最终，由岸本牵头，再选出了本届夏令营综合棋力排在第二至第五位的四名学员。
这五个人，每一个都是从各自地区杀出来的天之骄子，是未来职业棋坛预定的希望之星。
他们的棋风或许不同，性格或许各异，但他们的大脑联合起来，其计算力的深度与广度，其大局观的格局，理论上，已经足以和任何一位职业高段棋手正面抗衡。
一个临时的“天才联队”，就此组成。
训练大厅的最中央，一张巨大的、专用于讲解的棋盘被清空，摆在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灯光汇聚。
楚天独自一人，在棋盘的一端落座。他身形单薄，神态自若，仿佛只是来公园赴一场寻常的棋会。
而他的对面，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岸本、伊藤、小林……五名天才少年，并排而坐，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他们神情凝重，眉头紧锁，每一个人的身后，都自发地站满了支持他们的营员，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在为即将出征的将士壮行。
一边是孤身一人的云淡风轻。
一边是严阵以待的如临大敌。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这场对局的火药味，在开始前就浓烈到了极致。
一场史无前例的、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的1V5“指导棋”，正式拉开帷幕。
按照指导棋的规矩，由代表着“学生”一方的五人联队，执黑先行。
岸本作为联队的临时队长，承担起了落下第一子的重任。
他深吸一口气，从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整个右臂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将所有的屈辱、愤怒与证明自己的渴望，全部灌注到了指尖。
“啪！”
清脆的落子声，如同战鼓。
第一手，右上角，星位！
几乎就在黑子接触到棋盘的同一瞬间，甚至在落子声的余音还未消散之时——
楚天动了。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对手落子的位置，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探入棋盒，夹起一枚白子，以一种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落在了棋盘的左下角。
同样是星位。
秒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这一手棋，早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在于那里。
棋局，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极快节奏，展开了。
很快，观战的人群，无论是普通的营员，还是白川七段这样的职业高手，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种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违和感，弥漫在棋盘之上。
楚天的应对，太轻松了。
轻松到了……写意的地步。
五人联队，最大的优势是集合了五颗大脑，但最大的劣势，也恰恰来源于此。
五个独立的思想，五种迥异的棋风，想要在瞬息万变的棋局中，达成完美的统一，何其艰难。
他们的棋，自然也带着五种撕裂的风格。
前一刻，岸本主导，棋路刚猛，追求实地，寸土不让。
下一刻，伊藤的意见占了上风，又开始转而注重外势，构筑宏大的模样。
再下一刻，小林又发现了战机，想要在局部挑起激烈的战斗。
这种“五花八门”的棋路，混乱而矛盾，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对手，都会被这种精神分裂式的下法搞得头昏脑涨，疲于奔命。
然而，楚天没有。
当对方的棋招偏重实地时，他的白子便化作最坚固的盾，用最古老、最扎实的“二连星”阵势，堂堂正正地与之抗衡，让你无隙可乘。
当对方的棋风转向外势时，他的白子又化作最锋利的矛，用最现代、最激进的“AI流”点三三，直????的根基，将你的潜力消弭于无形。
当对方不顾一切地挑起战斗时，他的白子，又会变成一个幽灵，用一种在场所有教官都闻所未闻的古定式变招，三两下便化解掉所有杀机，让你的重拳打在棉花上。
他像一个技艺通神的匠人，面对着五块不同材质的璞玉，同时挥舞着五把不同的刻刀，进行着五种完全独立的雕琢。
他的悟性，他的棋感，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能在一瞬间，就洞悉这五个人每一步棋背后，那各自为战的意图，以及那些因为无法统一而被无限放大的、致命的破绽！
那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姿态。
那种视五个顶尖天才如无物，仿佛在与五个初学者下棋的绝对气场。
让全场所有观战者，都感到了一种从脊椎骨升起的、彻骨的寒意。
他们脑海中，那个荒诞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并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或许……
真的不是一场挑战。
而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指导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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