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从北城站出来，一路往东北方向行进。
刚出了北城区，就能看到窗外参差不齐的枯黄原野。已经十一月份的天了，除了瘦骨嶙峋的松和柏，还有没落尽叶子的法桐，其他在夏季勃勃生机的绿，均已是凋零和萧瑟之状。车厢里的人都显得疲惫和死气沉沉，要么斜斜的倚着车窗作休息状，要么低头看着光斑闪烁的手机屏。
前排靠窗位置的皮衣小哥带着耳机，用手肘支着头漫无目的的盯着车外。右边隐约传来的啜泣声让他心烦意乱。倒也不是讨厌别人暗自流泪导致的压抑氛围，而是他自己内心犹豫不决的小斗争。是搭话安慰几句好，还是默默递上纸巾？几经犹豫，皮衣小哥还是戴上了耳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窗外飞驰过一片树林，像一群光膀子的老哨兵，瘦瘦的，小小的。背后是连绵的山，裸露着岩石的肌理。皮衣小哥回想起上车时和女孩的照面，脑海中杜撰着她的故事。那双眼睛，真让人印象深刻。和头发一样黑亮的眼睛，为什么满是忧郁。八成是失恋了吧。
“本次列车前方到站，州海。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准备。”列车员清亮的提示一下叫醒了林晓似的，她随手抹干了脸上的泪，便收拾背包准备下车。
这个城市不大，出了车站没多远，就能看到大海。林晓随手打了辆车，赶往海边的民宿。看样子天马上要黑透了。
民宿前台昏暗的很，旅游淡季加上天冷，让仅剩的营业门店员工，都昏昏欲睡。但打开二楼的房间却出乎意料的舒适。床上浅棕色的格纹床铺和暖黄色的木质地板，让人倍感温暖。床的左侧，是一张圆形玻璃桌，底座是钩花的铁架，另有两张软垫凳子放置左右。桌子后方，便是大大的窗户，棕红的木质框颇有小时候楼房的味道，可以向外推开。再搭配白色的薄纱窗帘，满是田园风情。
林晓打开窗户，恰巧能看到路边的松树树梢，沙滩还有黑黢黢的海。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林晓裹上厚厚的棉服，走了出去。
海边零星有三两个人，偶尔的对话也被一层层翻涌的浪打散。林晓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走，阴冷的海风像是吹进了骨髓。刚五点半，远处的天已经是深沉的雾蓝色了，而海则是黑蓝色。层层叠叠涌上岸的浪花，给这两片沉重的幕布加入了一丝光彩。白天银亮的沙滩，现在也成了深棕色。林晓离浪花四五米的距离，扣着帽子迎风走着。
眼泪又流了下来。没有了车上的陌生人，林晓的啜泣慢慢胆大了起来，变成嚎啕大哭。疾行的风四面八方吹来，将这哭声转成一缕缕的呜咽。
“为什么会这样？！”林晓对着海大喊。
“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差在了哪里？为什么一次次即将尘埃落定的工作都会功亏一篑？已经六个月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林晓蹲下身，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在惩罚不争气的自己。说来也怪，半年多来，林晓发了上百份的简历，面试了十多次，偏偏临门一脚的时候，就出现各种理由被拒绝。刚开始林晓还会踌躇满志，认为否极泰来，时运不济后怎么着都会时来运转。然而屡屡的倒在终点线彻底击溃了林晓。失眠，社交恐惧，极度自我否定，莫名流泪成了生活的常态。“可以结束了吗？”林晓痛苦的吼道。
海水像是铜墙铁壁，机械般冲刷着海岸，对林晓声嘶力竭的吼叫不闻不问。
这时，林晓站起身深呼吸了几下，像是给自己打气，开始一步步往浪边走去。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吧，找不到工作的失败者，没有尊严的失败者，已经没有逃避的退路了。浪越来越近，天也全然黑掉了。浪已经溅湿了鞋面了，只一小步，就踏进海里。林晓顿了顿，四处环顾，天地漆黑，只有对岸星星点点的光斑，在海天交界透出一丝光亮。此时此刻，她就像是被冲撞出正常时空的微尘，被秩序所遗忘，被光亮所遗忘。最后一步，真的太艰难了。
林晓又一次撕扯起头发，大哭起来。然后沿着来路返回到住处，顺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多小的事啊。不出一个月，再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她怕是要为自己感到害臊吧。只是半年的空档期而已，搞得自己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样。至少她还健康、貌美、年轻，还有点灵动可爱呀。现在偏要给自己打束悲情的光，演一出想要轻生的戏码。这样处理烦恼的方式，大概是这个年龄才有的幼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