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宫灯的微光在晨雾中摇曳,臣子们或呵欠连天,或强撑着眼皮,在进殿的桥上相互簇拥着。突然,那一声“水里有字!”如惊雷乍响,瞬间驱散了众人的困意。刹那间,原本还有些秩序的桥上乱成了一锅粥,衣袂飘飞、脚步杂沓,臣子们如饥饿的鸦群发现了谷粒一般,“哗啦”一下全涌到了桥栏边。
靠近桥栏的臣子们,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水面,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脸上满是惊愕与惶恐。离得稍远些的,则拼命地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恨不能多长出几寸,好瞧得真切些。有的臣子甚至不顾仪态,双手攀着前面人的肩膀,使劲往前挤,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当那“天下倾覆,改易明主。不义之君,群鱼逐之。”十六个大字渐渐在水中清晰起来时,整个桥面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臣子们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惊恐与不安,彼此交换的目光中满是猜疑与忌惮。那些平日里能言善辩的臣子,此刻也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仿若木雕泥塑一般。
唯有皇太子昭王满脸不信邪,他奋力拨开人群,大声叫嚷道:“我赵家天下,岂是这帮宵小能轻易搅乱的!”言罢,脚下猛地踢出一颗石子,那水中的字瞬间如遭外力冲击,纷纷散开,旋即消失于塘水之中。
“哼!蛊惑人心!”昭王贵气的方脸上散发着威严的傲气,仿佛对这些鬼神伎俩全然不放在眼里。众人刚欲开口称赞几句,却见水中鱼儿好似受了极大刺激,纷纷涌出水面,径直冲着昭王袭来,更有甚者直接跃出水面,窜到昭王身上。
昭王身旁的臣子们难掩惊恐之色,慌慌张张地让开一条道路,而后连连后退几步。其一是为避嫌,生怕被这莫名之事牵连;其二亦是想给昭王留出些许应对的余地。
“滚开!滚开!”昭王挥舞着袖子,慌乱地拂开那些窜出来的鱼儿,虽说面色强自镇定,可心中却已慌张不已。他心想着沿着岸边走上几步,换个位置,兴许便能摆脱这困境,岂料那些鱼儿竟紧追不舍,他去往何处,鱼群便跟向何处。
见此情形,臣子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皆侧目而视,眼神中满是疑惑与猜疑。昭王脸上终是挂不住了,愤愤然骂道:“哪里来的妖法,竟敢惑乱朝纲!”其下人亦是面色如土,赶忙护着昭王匆匆退去。
说来也怪,昭王一走,那些鱼儿竟如得了指令一般,纷纷散去,缓缓沉入池底。
皇家之事,向来坏事传千里。不多时,宫内宫外便皆传遍了此事。整个早朝之上,气氛异常安静,众人皆不敢多言。其实众人心中皆已明了,那所谓的“不义之君”,暗指的便是即将即位的皇太子昭王。而方才还张狂无比的皇太子,此刻却称病告假了。
最终,还是皇上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目光缓缓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蔡太师身上。“太师,依你之见,此事该作何解?”
蔡太师闻言,顿时诚惶诚恐,急忙回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定是人为。如今北方动乱,安贼四处挑衅,这必定是他们使出的鬼神之计。皇上万不可受贼人蛊惑,理应即刻彻查此事,以正天家威严!”
众人私下悄然交换眼神,皆知晓蔡太师向来站在皇太子这边,若是皇太子因此事有所变故,那之前所精心布置的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那,此事便交与你去办理,可否?”皇上似是有意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他。
蔡太师亦非愚笨之人,先是俯身叩头,言辞铿锵有力:“皇上,微臣有一人可荐,此人前来断案,想必比微臣更能令人信服。”
“何人?”皇上问道。
“北辰王。”
北辰王赵庚,字重华,排行第六。在诸多皇子之中,除了大皇子昭王、三皇子永王,最具才能与威望的当属六皇子北辰王了。北辰王性格寡淡,处事公正无私,从不念及私情,在朝中亦无朋党。至于他与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也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将此事交与他处理,自是再合适不过。毕竟,若真的是大皇子出了问题,那也不过是兄弟之间的龃龉,不会牵涉到其他朝臣。
站在第一排角落里的赵庚,嘴角微微一动,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倒是朝堂上的众臣子,听闻是北辰王,纷纷附议。皇上心中思忖片刻,微微点头,那原本压制着的怒火也随之平息了许多。“重华,那此事便由你着手去办!切记,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正巧,南边递上来一个折子,言及二十万两军饷不翼而飞之事,恐怕这两件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待你办完宫中之事,便走一趟南方,将两件事一并查探清楚。”
众人心中皆存着看热闹的心思,而蔡太师却一反常态,并未选择高高挂起,反而执意要跟着北辰王东奔西走,誓要帮皇太子洗清污名。
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赵庚并未多言,径直回了王府。
蔡太师的马车一路跟随,直至王府门口。
赵庚令门子给蔡太师带了句话:“太师椅很稳!”
蔡太师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门子连声道谢,还赏赐了一串玛瑙珠子。
赵庚刚端起一杯热茶,还未及入口,清明便匆匆前来禀报:“爷,有个姑娘求见。”
“什么姑娘?”赵庚问道。
“是个蒙面姑娘,看其穿着打扮,倒像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声称是来帮爷破案的。”清明一边说着,一边从赵庚脸上努力琢磨着他的意思,心里揣测着是见还是不见。
果不其然,赵庚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见!”
清明眼角泛起笑意,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猜对了,仿佛跟得了赏钱一般欣喜。在他看来,爷这般厉害,怎会需要一个女子来帮忙?
清明尚未走到门口,便听见门房处喧闹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还不时传出阵阵惊叹声。
“人哪?”清明拨开人群,只见几人正围着那姑娘,他不禁脱口而出:“这,这不是……”
原来,那水上漂浮的字,竟与今日在宫中所见的极为相似。清明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再去……禀告。”
说罢,清明转身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好似撒了鹰的兔子。“爷,爷!神了!神了!”
赵庚站在水边,抬眼望去,只见一青衣女子掩面而来。此女身量苗条,个头虽不高,可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孤傲自恃之气,仿若睥睨万物。就连身为王爷的赵庚,在她眼中似乎也显得格外渺小,若不是有所求而来,她或许根本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该有的礼数,女子皆做得齐备。她屈身行礼,自述来意:“王爷吉祥。小女听闻宫中突发异象,身为大宴子民,自当为王爷分忧,愿尽绵薄之力。”
赵庚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嗤笑一声:“就因为你能解水中字?还是你觉得本王破不了案?”
“区区小伎俩,自然难不倒鼎鼎大名的北辰王。只不过,用我,王爷只赚不亏。”她深知,既然赵庚愿意见她,必定是觉得她有可用之处。于是,她刻意放低姿态,眼中多了几分女子的温情,“王爷心忧国事,难以入眠。小女有安神香,或可有助益。还望王爷能给小女个机会。”
赵庚眸中更多了几分警惕,他看向清明,见其木木呆呆,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你与济世堂陈老是什么关系?”要知道,他因昼夜难眠,只去过济世堂问过一次诊。
“并无关系。只是略通医理罢了。”女子平静地答道。
“也罢。既如此,你且推演一下宫中之事。”赵庚试图从她的言行中找出破绽,却见她一双眸子波澜不惊,纯澈透亮,并不似在扯谎。
“明矾二钱,黄苓五分,碾成粉末。写字于纸上,放入水中。除去纸,字便可漂浮在水上。王爷,请看。”女子亲自试验一番,在水上书下“天下太平”四字。她抬眸,正撞上赵庚询问的眼神,便多解释了一句:“民女素爱翻阅古籍秘术,曾见过此法。”
“唤鱼术何解?”赵庚继续问道。
女子在池边缓缓来回走动,距离水边极近。清明见状,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可看到王爷阴沉着脸,又不敢作声。
“来了。”女子轻声说道。只见鱼儿渐渐涌上来,数量越来越多。她解释道:“青壳鸭蛋五个浸七天,面粉半斤,羊肉三两,老早花,野八角,茴香各十克,捣烂成泥,调羊油二两成浆糊状,涂于脚下。鱼儿闻到膻味自会来争食。昭王爷能立刻引出鱼儿,是因为他踢了一颗石子,扰动了水中气息,让鱼儿感知到了食物源。”
赵庚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犀利,心中对她快速破案的能力深感惊异。“你必有所求吧!”
青衣女子眼神微微一动,刚欲张嘴,却听他道:“清明,带她换件衣服,取了面纱,本王先进宫一趟。”
清明脑袋懵懵的,“换?爷,换什么?”
“婢子衣服。”
清明一时脑子还未转过弯来,心中暗自想着,爷的心思也没那么好猜呀!
倒是那女子,已走到跟前,从袖口拿出一盒香,双手奉上,“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