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晨光如丝缕般轻柔地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金波。沈少微踏上江岸,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肌肤丝丝渗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眸望向江陵城,这座被阴谋笼罩的城池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却也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沈少微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在街头寻觅着。不远处,一家成衣店紧闭的门扉映入眼帘。她快步上前,抬手敲响了店门,“砰砰砰”,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睡眼惺忪的老者探出脑袋,满脸疑惑地打量着她。
沈少微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眼中含泪,轻声说道:“老人家,行行好。我河边浣衣不慎失足落水,这一身狼狈,实在没法见人,您这儿能不能让我换身干衣裳?”
老者瞧着她这般模样,心生怜悯,侧身让她进了店。在店内,沈少微挑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男装,又拿起一顶纱帽,仔细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而警惕的眼睛。
走出成衣店,沈少微径直朝着王爷府走去。一路上,她刻意放慢脚步,待行至王爷府附近,她的心猛地一沉,只见王府四周戒备森严,士兵们身着厚重铠甲,手持长枪,目光冷峻地来回巡逻,每一个出入口都被严密把控,想要轻易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沈少微心中很快便有了主意。
她转身来到街边的一家小店,买下一个色彩鲜艳的纸鸢,又寻来笔墨,迅速在纸上写下一封密信,将木将军屯兵城外以及自己归来的消息详细告知。
随后,她带着纸鸢来到一处空旷之地,这里离王府尚有一段距离,但足以让纸鸢飘入王府上空。沈少微手持纸鸢线,迎着微风小跑起来,纸鸢缓缓升起,越飞越高,在蓝天白云间摇曳生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纸鸢,眼神专注而坚定,找准角度后,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咔嚓”一声剪断了风筝线。
纸鸢如一片离枝的秋叶,悄无声息地滑入王府高墙,坠在枯山水庭院的一隅。清明正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青石板,嘴里嘟囔着“爷这茶渣子泼得真是地方……”,眼梢瞥见那抹突兀的色彩,咦了一声,弯腰拾起。
待看清纸鸢上缚着的短信,他脸色倏变,攥紧了那薄纸,脚下生风,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书房。
“爷!爷!您瞧这个!”清明气喘吁吁,将纸鸢并字条一同奉上。
赵庚正对着一幅江陵城防图凝神,闻声抬眼。他接过字条,目光迅速扫过那熟悉的、略显急促却依旧清韧的字迹——是沈少微。内容简短,却如惊雷炸响静湖:木将军未死,已借兵伏于城外,伺机里应外合。她已归,待信号。
他指尖捏着字条,久久未动,眸底却似有暗流汹涌。窗外天光透过窗棂,照亮他半边脸庞,那惯常的冷峻神色下,竟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松动,像是坚冰初融的一道裂痕。
“她……竟回来了。”他低声自语,似问似叹。将字条就着烛火点燃,看它蜷缩、焦黑、化为灰烬。“清明,”
“奴才在!”
“府外永王耳目众多,从此刻起,一切如常,不得露出半分异样。暗中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警醒些,尤其是各处门禁、水源、粮仓,但不可调动人手,以免打草惊蛇。”
“是!”清明领命,脸上是罕见的严肃,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头,“爷,霜降她……一个人回来的?这得多险啊!”
赵庚目光重新落回城防图上,指尖点在一处临河的隘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既敢回来,自有她的法子。去做事。”
“嗻。”清明不敢再多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赵庚负手而立,望向窗外。院中那株老梅枝桠虬结,在渐起的秋风中微微颤动。他想起那日丰雨阁,她一身桃红薄裙,于芭蕉叶影下小憩的模样,也想起她验尸时冷冽专注的侧脸,更想起她谈及父亲时,那深藏痛楚却倔强挺直的脊梁。
“沈少微……”他再次无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竟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似无奈,又似一丝极淡的激赏。“你总是能出乎本王意料。”
与此同时,江陵城一条暗巷深处,沈少微已换回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发髻低挽,面纱覆脸,隐在一户人家的门廊阴影下。她正与一个挑着担子卖炊饼的老汉低语,那老汉是木夫人早年安插下的暗桩之一。
“夫人暂时无恙,被软禁在府中西苑,永王以此牵制木将军,暂未动她。但守备极严,外人难近。”老汉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张牧之先生前日试图传递消息出城,被发现,受了刑,如今关押地点不明。”
沈少微心下一沉。木夫人与张牧之果然出了事。“王爷府情况如何?”
“围得铁桶一般,但未见异动。永王似乎还在等什么。”
等什么?自然是等一个彻底发难的借口,或是等城外那所谓“安贼”的“呼应”。沈少微脑中飞速盘算。木将军的军队虽在城外,但强攻损失太大,且永王手握木夫人和张牧之为人质,投鼠忌器。必须里应外合,且要快。
她想起木将军交给她的锦囊。红烟为号。
但释放信号的地点至关重要。必须在城内一处足够高、足够醒目,且永王的人一时难以封锁干扰的地方。
她抬眼,目光越过低矮的屋檐,望向城中央那座高耸的钟鼓楼。那是江陵城最高的建筑。
“想法子告诉里面的人,最近起风,注意高处火星。”沈少微对老汉低声道,塞过一小块碎银,“务必小心。”
老汉不动声色地收了银子,点点头,挑起担子,吆喝着“炊饼——热乎的炊饼——”,晃晃悠悠地转出了暗巷。
沈少微则深吸一口气,将身形更深地埋入阴影,朝着钟鼓楼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街面上,永王麾下的兵士巡逻队次增多,铠甲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她孤身一人,如同滴入墨缸的一滴水,要在这铁幕般的围困中,撬开一丝缝隙,点燃那足以燎原的星火。
而王府之内,赵庚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落。他写的并非调兵文书,而是一封看似寻常的家书,用语晦涩,却暗藏指令。他已知晓,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那即将升起的红烟,和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身上。
棋局已至中盘,杀机四伏。落子,需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