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之日，终于在一片喧嚣躁动与隐秘的暗流中到来。
贡院门前，旌旗肃立，甲士环伺。数千名莘莘学子手提考篮，排队等候搜检入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黑市流言如同鬼魅，虽无人敢公开谈论，却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许多人的神经。
赵庚作为副主考，与主考李大学士一同坐镇贡院明远楼。李老学士年事已高，精神不济，大多时候只是象征性地巡视一番，便回房歇息，实际考务重担多半落在了赵庚肩上。他面色沉静，眸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号舍，以及其间穿梭巡视的考官和差役。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但他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极紧。黑市的传闻，北境的阴云，如同两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这场关乎国运与无数人命运的考试之上。
考试一连三日。期间，虽有小幅骚动——如个别考生因紧张晕厥、或是被查出夹带作弊——但大体平稳。赵庚日夜巡视，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亲自抽查了几处誊录试卷的环节，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然而，就在最后一日傍晚，考试即将结束，考生们陆续交卷离场之时，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数名早已安排在考生中的昭王党羽，几乎是同时，在几个不同的出口处“意外”地发生了碰撞，怀中试卷散落一地。更“巧”的是，他们怀中竟还掉出了另外一些写满了答案的纸片！而这些纸片上的字迹、内容，竟与他们刚刚上交的试卷答案，惊人地相似！
“哎呀！我的稿纸！”一名考生“惊慌失措”地扑向那些散落的纸片，试图掩盖。
但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岂容他遮掩？立刻有巡场御史厉声喝止，上前捡起那些纸片。只一眼，那御史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他对比着刚刚收上来的正式试卷，手指都在颤抖。
几乎同时，另外几处也发生了类似情况！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作弊！有人作弊！”
“岂止是作弊！这答案……这答案分明像是早就知道了考题！”
“泄题！科场泄题了！”
惊呼声、怒斥声、考生的哗然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瞬间冲垮了贡院维持了三日的秩序与平静！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层层上报，最终送到了仍在明远楼坐镇的赵庚面前。
听着巡场御史语无伦次、面色惨白的禀报，看着那几份几乎雷同的试卷与“稿纸”，赵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冰寒刺骨。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刁钻！
“将所有涉事考生立即扣押！封锁所有出口，所有试卷即刻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今日在场所有官吏、差役，一律暂不得离场！”赵庚的声音冷冽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试图控制住局面。
但骚动如同野火，早已燃起，岂是轻易能扑灭？恐慌和愤怒的情绪在落榜考生和部分正直的官员中迅速蔓延。
“泄题！定然是泄题了！”
“怪不得黑市早有传闻！”
“北辰王是副主考！他脱不了干系！”
“必须严查！给我们寒窗苦读的学子一个交代！”
混乱中，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赵庚的名号，质疑声、愤怒的声浪顿时找到了目标，纷纷指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副主考王爷。
赵庚立于明远楼上，俯瞰着下方混乱的人群，听着那隐隐传来的、针对自己的质疑与怒吼，面色铁青，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对方的目的，达到了。不仅要在事实层面构陷他，更要先在舆论层面，将他彻底搞臭！
……
养心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北境军马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陛下！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掌印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贡院……贡院传来急报！春闱……春闱出大事了！多名考生作弊被抓，证据确凿！他们……他们用的像是真考题！外面都在传……传是泄题了！学子们都快闹起来了！”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手中的朱笔“啪”地掉落在奏折上，染红了一大片，“泄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科举乃国朝抡才大典，根基所在！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
“是谁？！主考是谁？副主考又是谁？！”皇帝厉声喝问，胸膛剧烈起伏。
“主考是李大学士，副主考……是北辰王……”太监颤声回答。
“赵庚？！”皇帝眼中的震惊迅速转化为滔天怒火，“又是他？！北境的事情还没查清，他负责的春闱又出了这等塌天的祸事！他人呢？！”
“北辰王此刻仍在贡院弹压局面，已下令封锁现场……”
“弹压？他还知道弹压？！”皇帝怒极反笑，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传朕旨意！即刻剥夺北辰王赵庚春闱副主考之职！令其回府待参！贡院一应事务，暂由……由蔡庸、张枢密使接管严查！给朕彻查！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是！是！”太监连声应着，连滚爬爬地出去传旨。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在殿内来回疾走：“反了！真是反了！通敌叛国还不够，如今连科举根基都敢动摇！赵庚！朕真是看错了你！枉朕如此信重你！”
旨意很快传到了混乱不堪的贡院。
当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宣读着剥夺赵庚职务、责令回府待参的旨意时，整个贡院先是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哗然！
那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人，此刻彻底相信了——若非证据确凿，陛下岂会如此雷霆震怒，直接剥夺一位亲王的职权？
无数道目光，或愤怒、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地射向赵庚。
赵庚面无表情地接旨，谢恩。他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扫过那些或惶恐或心虚的官吏，最后落在远处蔡庸等人看似凝重实则暗藏得意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在清明的护卫下，转身，一步步走出这片已然成为是非之地的贡院。
身后的喧嚣、指责、混乱，仿佛都与他无关。但他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都要冰冷。对方的组合拳，一拳接着一拳，狠辣致命，毫不留情。北境投毒案悬而未决，科举泄题案又轰然爆发。
他现在，已彻底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回到王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恶意。赵庚站在庭院中，仰头望向阴沉下来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雨，已经下了。而且是倾盆暴雨。
“爷……”清明在一旁，声音带着哭腔，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赵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的目光落在书房方向。
“备纸墨。”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本王要上表自辩。”
纵然身陷囹圄，四面楚歌，他北辰王赵庚，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