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晒得晒谷场暖烘烘。苏瑶蹲在槐树下,捏着彩色糖纸教陆星辰做风车。陆宇轩趴在旁边瞅,陆诗涵穿新做的碎花裙,举着昨天扎的稻草人跑来跑去。
“四角往中间折,对喽……”苏瑶指尖沾点胶水,压出整齐折痕。陆星辰学得专注,小眉头微蹙,鼻尖渗着细汗。
突然“嘀嘀”的汽车喇叭声划破宁静,在满是牛车马车的村里格外刺耳。晒谷的社员们直起腰,朝村口张望。
“小汽车!”不知谁喊一声,孩子们呼啦啦往村口涌。
苏瑶抬头,心里发沉。这年头能坐小汽车的,不是大官就是城里大人物,怎会来这穷地方?
陆诗涵跑回来拽她衣角:“娘,红汽车,可好看了!”
话音刚落,红色小轿车摇摇晃晃开到晒谷场边。车停稳,先下来个中山装司机,接着是穿的确良连衣裙、戴手表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踩小皮鞋,在泥地上踮脚,眉头皱得老高,像怕弄脏鞋底。摘下墨镜,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苏瑶身上,嘴角撇出嘲讽。
“苏瑶,别来无恙。”
苏瑶手里的糖纸“啪”掉地上。这张脸,化成灰也认得——苏婉,占了她身份十几年的假千金。
社员们看出不对劲,慢慢围过来小声议论。
苏婉提裙摆走到苏瑶面前,居高临下打量:“啧啧,跟土包子似的。要不是爸妈心软,我才懒得来这鬼地方。”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表盘在太阳下闪光:“爸妈让我接你回城,条件是把这三个野种留下。他们不配跟苏家扯上关系。”
陆星辰猛地站起,把弟妹护在身后,小身板挺得笔直:“不许骂我娘!”
“哟,捡来的野种还挺护主?”苏婉嗤笑,伸手想捏他的脸,“看着还有点人样,可惜生在这穷地方……”
“别碰我哥!”陆诗涵尖叫着推开她的手。
苏瑶慢慢起身,拍掉手上的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回。”
“你说什么?”苏婉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城里有电影院、百货大楼,顿顿白面馒头!留在这里跟泥腿子混,你疯了?”
“这里挺好。”苏瑶看眼孩子,眼神软下来,“他们不是野种,是我苏瑶的孩子。”
“你的孩子?”苏婉像被踩了尾巴,尖声叫道,“苏瑶你要点脸!没结婚带三个拖油瓶,你不嫌丢人我还嫌!”
她盯上陆诗涵的裙子,眼睛一亮:“这裙子做得还行,料子差了点。给我吧,乡下丫头不配穿。”说着就伸手抢。
陆诗涵吓得往苏瑶身后躲,死死攥着裙摆。
“坏人!”陆星辰不知哪来的劲,抓起刚做好的风车往苏婉手上抽。竹骨抽在手背,留下道红印。
“啊!”苏婉疼得尖叫,捂着手背跳脚,“小杂种敢打我?!”
她扬手要打陆星辰,苏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苏婉,你敢动我孩子一下试试。”
“你敢抓我?”苏婉又惊又怒,“苏瑶你别忘了,回城全看我爸妈脸色!惹恼我,让你一辈子待在穷山沟!”
“不劳费心。”苏瑶甩开她的手,把孩子护在怀里。
社员们看不下去。王寡妇叉腰喊道:“哪来的姑娘这么没规矩?当着孩子说脏话!”
“就是,苏知青待咱村多好,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苏婉被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众人尖叫:“你们这些乡下穷鬼懂什么!苏瑶就是被苏家赶出来的弃女,要不是看她可怜,谁耐烦管!”
“哦?谁这么大口气?”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让开条路,公社书记赵建国背着手走进来。他在附近检查秋种,听见吵闹就过来,正好听见这话。
“赵书记!”李书记赶紧迎上去。
苏婉见是干部,气焰收敛些,却还梗着脖子:“我是城里来的,接我姐姐回城。”
“姐姐?”赵建国打量她,“我怎么听你说,她是被你们家赶出来的弃女?”
“我……”苏婉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珠一转,换上委屈相,“赵书记别听他们胡说,我跟姐姐闹着玩呢。乡下人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玩笑?”赵建国脸沉下来,“拿别人孩子当野种骂,看不起乡下群众,这叫玩笑?典型的脱离群众!”
他越说越气,指着苏婉道:“乡下是穷,但我们凭本事吃饭,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穿得光鲜,一肚子坏水!你爸妈让你来接人,就是让你来捣乱的?”
苏婉被训得头都不敢抬,刚才的嚣张全没了,只剩害怕。在城里哪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赵书记,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也不行!”赵建国厉声道,“给苏知青和孩子道歉!”
“我不……”苏婉还想嘴硬,被赵书记一瞪,吓得把话咽回去。磨磨蹭蹭走到苏瑶面前,含糊说了句“对不起”。
“没听见。”苏瑶抱着陆诗涵,冷冷看着她。
“你!”苏婉气得发抖,却在赵书记注视下,不得不提高声音,“对不起!”
赵书记这才缓和脸色,对司机说:“开车走吧,别让这种不懂事的来捣乱。”
司机早吓得缩在一边,赶紧拉苏婉上车。小汽车“嘀嘀”叫着,灰溜溜开出村,扬起的尘土都像在嘲笑。
看着汽车消失在村口,社员们爆发出欢呼。
赵书记走到苏瑶面前,叹口气:“苏知青,让你受委屈了。”
“谢谢赵书记。”苏瑶感激道。
“做得对,这种人不能惯着。”赵书记拍她肩膀,“好好干,公社支持你。”又看孩子,“别怕,有叔叔在,没人敢欺负你们。”
陆星辰怯生生点头。
赵书记走后,李书记也安慰几句,让她别往心里去。社员们七嘴八舌劝着,有的给孩子塞糖。
苏瑶心里暖暖的,蹲下来看孩子。陆诗涵眼睛红红的,还在怕;陆宇轩攥着拳头;陆星辰小脸发白,眼神却坚定。
她摸了摸陆星辰的头,擦了擦陆诗涵的眼泪,轻声说:“以后谁欺负你们,不用怕,就像星辰今天这样,打回去。”
“可是娘,老师说不能打架……”陆星辰小声说。
“别人打我们,不能忍着。”苏瑶认真看着他们,“但也不能主动欺负人,知道吗?”
孩子似懂非懂点头。
回家后,苏瑶烧热水给孩子洗脸,又蒸了白面馒头。这是上次陆战野送的面粉,一直没舍得吃。
陆诗涵咬着馒头,突然问:“娘,那个坏阿姨为什么说你是她家的?”
苏瑶拿馒头的手顿了顿。一直没告诉孩子身世,怕他们听不懂。
“以前娘在她家待过,后来不喜欢就走了。”苏瑶说得简单,“娘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哪里都不去。”
“嗯!”孩子齐声应着,小脸上满是认真。
苏瑶看着他们,暗暗发誓,谁也不能把她和孩子分开。
下午去缝纫社,刚到门口就见王寡妇等在那里。她塞过个布包:“苏知青,给孩子做的布鞋,收下。”
苏瑶打开,三双新布鞋,针脚密密实实,一看费了不少功夫。
“婶子,太谢谢您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王寡妇按住她的手,“上午那事,俺们都看着呢。城里来的就是势利眼,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虽穷,但人心齐,谁也别想欺负!”
其他妇女也附和:“苏知青放心,有难处俺们帮你!”
“下次那女的再来,俺们把她赶出去!”
苏瑶看着大家真诚的笑脸,眼眶发热,点了点头:“谢谢大家。”
这天下午,缝纫社气氛格外好。妇女们说说笑笑,活干得飞快。苏瑶教大家用新染的蓝布做裤子,王寡妇学得最快,还时不时讲个笑话,逗得满屋子人笑。
傍晚收工,苏瑶刚走出缝纫社,就见陆战野站在不远处槐树下。他穿军装,身姿挺拔,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陆首长。”苏瑶走过去。
“听说上午有人来捣乱。”陆战野声音低沉,“没吓到孩子吧?”
“没事,孩子们都勇敢。”苏瑶笑了笑,“谢谢你上次送的面粉,孩子今天吃白面馒头,高兴坏了。”
“举手之劳。”陆战野顿了顿,从口袋掏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苏瑶打开,是支钢笔,黑笔身刻着细花纹。
“这太贵重了,不能收。”苏瑶合上盒子递回去。
“拿着吧,教孩子认字用。”陆战野把盒子塞她手里,“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就走,步伐依旧沉稳。
苏瑶握着钢笔,心里暖暖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路尽头。
回家,孩子正在院子里玩。陆星辰看到盒子,好奇问:“娘,这是什么?”
“钢笔,以后教你们写字用。”苏瑶打开盒子给他们看。
“哇!好漂亮!”陆诗涵想摸又怕弄坏,小心翼翼的。
苏瑶笑着把钢笔收起来:“等你们再大点,娘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
晚饭是红薯粥配咸菜,孩子吃得很香。陆星辰突然说:“娘,那个坏阿姨说的城里,是不是很好玩?”
苏瑶舀粥的手顿了顿:“城里有城里的好,咱村有咱村的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都好。”
陆宇轩点头:“嗯!我喜欢村里,有小伙伴玩。”
陆诗涵也说:“我喜欢娘做的裙子,比城里的好看。”
苏瑶笑了,摸他们的头:“快吃吧,吃完讲故事。”
夜里,孩子睡熟了,苏瑶坐在灯下,拿出钢笔。笔尖光滑,一看就是好东西。往砚台倒点水,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孩子的名字。
“陆星辰,陆宇轩,陆诗涵。”她轻声念着,心里满是希望。
窗外月光很亮,照在院子菜畦上,青菜叶带水珠,在月下闪光。苏瑶知道,苏婉的出现只是小插曲,影响不了现在的生活。
她有懂事的孩子,支持她的社员,还有蒸蒸日上的大棚和缝纫社。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把钢笔小心收好,吹灭油灯,躺在孩子身边。陆星辰的小手又攥住她的衣角,像往常一样。苏瑶笑了笑,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孩子穿新衣服,背着书包上学,脸上是幸福的笑。她站在大棚边,看着满棚绿油油的蔬菜,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早,苏瑶刚开门,就见王寡妇和几个妇女站在门口。
“苏知青,俺们想好了,每天派两个人在你家附近看着,那坏女人再来,第一时间赶走!”王寡妇说。
苏瑶心里一暖,眼眶有点湿:“谢谢婶子,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张奶奶的儿媳妇说,“你为咱村做了这么多,俺们帮着看着是应该的。”
苏瑶看着她们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那谢谢大家了。”
太阳慢慢升起,金色阳光洒满村庄。苏瑶深吸一口气,心里充满力量。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她都有信心和孩子一起面对。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