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火灾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回廊已不知通向何处,答案却依旧模糊在黑暗里。这一路走来,见证了永恒,见证了覆灭,也见证了宇宙的部分答案,可记忆最深处的那个空洞,却始终无法填满。
未来无法预知,过去也难以通晓,这就是所谓生命吗?
人们爱说把握当下,可当下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刹,不如说每个人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宿命论里无从信仰。
平凡的人类踏上时空的殿堂,是如此的卑微狼藉。周围的一切都神圣的闪着光亮,肃穆而安宁,似乎千亿年间都没有变化。深蓝的天空微微笼上灰雾,落下细小的雪花,原来这里也拥有凝固的冬天吗?四面都是蓝色透明的砖块构建的墙壁与道路,错综复杂的延展开,一排排一列列的几何体似乎能掏空人的心智,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这是一种掠食性智慧。
神明无私的帮助,总让我感到不安。也许是我有些悲观吧,幽逸在得知能回去了之后,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还拉着弗雷转圈圈呢。
铃这一次没有使用瞬移,而是安静的走在我们前面带路,穿过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前往空间之主所说的“宇宙方块”。铃白色的长发被两股蓝色的发绳编扎起来,刚好不至于触碰到地面。幽逸试探性的跟铃搭话,得到的回应却只有沉默。铃只是想完成任务,她的高傲使她根本不愿与我们交流。
“白莺。”我听见蒂亚轻声呼唤我。
“诶?”我转过身去,正对上蒂亚深紫色的双眼,那双眼里似乎有些哀伤。
“别说话,用心去想,”蒂亚的声音有些模糊,与以往不同,更像是从我的内心产生的,“你必须学会心电交流,它建立在一定的感情基础上,除了我们没有旁人能听到。”
心……心电交流?我有那种能力吗?我不禁怀疑,但还是把精神集中在心底,借着自己对蒂亚的那种信任,努力回应蒂亚的声音:“是……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蒂亚的声音有些欣慰,“其实也不用那么费力。你把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不要遗漏什么,好吗?”
我于是努力用心去说话,把我们刚才的经历,包括那几个与蒂亚有关的蓝色方块的内容都告诉了它。心电交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内心的声音没有实在感,模模糊糊的,很容易让人忘记自己说到了哪,对于一些细节的描绘更是难上加难。蒂亚很耐心的听着我在心底断断续续地“发声”,在听到那些方块的时候沉思了许久。
“空间之主真的会送我们回去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希望如此,不过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的安全,像之前一样,”同样是许诺,这一次蒂亚的声音似乎有一些颤抖,“只是,我从未如此清晰的预感……”
“预感什么?”
“没什么,白莺,暂时,就先相信他们。”蒂亚的声音愈发虚弱不安,不知道空间之主那时究竟对它说了什么。我试探性的询问蒂亚,可心的另一边却一片死寂。
“不过别害怕,”蒂亚的声音忽然又活跃了起来,“有我在,不会有事。”
“嗯,我相信你。”我回答。
那一瞬间,蒂亚似乎是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诶诶,你们俩对视了半天干啥呢?”幽逸忽然蹦到我和蒂亚之间,一手搂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拍蒂亚的肩膀(被瞬间躲开了),“我们要回家了诶,地球诶,我还有自己的身体!我超兴奋!”
“你怎么老像个哈皮一样?”我嫌弃的推开他,“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神之领域,你安静一点。”
“哎哟,前面这个小姐姐都没意见,”幽逸丢开我的手,“你们怎么都那么严肃啊?”
我满脸黑线的看着幽逸,铃在面前我总不能把我的怀疑说出来,可是这个男人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我无视幽逸,回头去和弗雷交谈,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向他承诺我们不会把他丢下。
要是我们真的能回去,帮弗雷找到时间之花的约定也就破灭了,弗雷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并没有表现得很不满,很简单的为我们感到高兴。我邀请弗雷和我们一起回地球再做打算,可凭借地球上的科技水平,弗雷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建自己的家园呢?
总是有一些困难的,一定能克服的。
地面与墙壁上的几何花纹堆叠而复杂,但我们行走的路似乎是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拐弯的直线,我这才意识到这条道路应该是被临时创造出来的通道,就像蒂亚当时创造的一样。过了大概半小时我们才走到道路的尽头,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面前是某个狭窄的白色建筑物室内,里面除了一条盘旋而上的白色阶梯之外没有任何摆设。这座建筑物从内部来看像是一座高塔,旋转的楼梯一层接一层,要上到最顶端肯定得花一番功夫。
“啊?要爬这~么多楼梯啊。”幽逸用双手撑着膝盖,露出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不过看样子他一点也没有我们累。
铃抬头望了望高不见顶的楼梯,似乎吞了口口水,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楼梯的扶手。整齐的白色阶梯由下而上的化为透明的蓝色方格,虚化为可以由任何实体穿过的物质。随后铃半蹲下来,双手触摸地面,在我们脚下制造了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平面,并操纵它渐渐向上移动。于是我们就像坐电梯一样,穿过虚化的白色楼梯,向高塔的顶部进发。
我嗅到了一股腐败的气味,只有那么一瞬而已。
高塔顶部是一个内部被粉刷成黑色的全封闭式球形大厅,中心悬浮着一个黑色里夹杂着无数闪光的虚化正方体,看起来就像是加了滤镜的宇宙。正方体边缘模糊,棱长大概20米,散发着深蓝色的光亮,缓慢地旋转着,它奇怪的让我坚信这是宇宙间真正的宏伟之物,在刚才的空间殿堂我都没有产生这种敬畏的感觉。
难道……空间领域的物体也许能够扭曲普通人的认知?不会吧,我的心里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这是微观宇宙,整个宇宙,”铃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掺杂着些许骄傲,她身上的长袍被深蓝色的微光掩映出美丽的花纹,在暗色的室内格外明显,“当你们盯视它的时候,宇宙就存在于你们的大脑里。”
宇宙存在于大脑?这也过于唯心主义了,我想,别告诉我自然科学发展到最后居然是意识创造了宇宙,那我可就白背了那么多本唯物主义理论了。我盯着这个巨大的方块,似乎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整个宇宙,忽然就出现在我的大脑里。
“啊?宇宙是方的?”弗雷比我先一步惊叹出来。
“为什么宇宙是方的?”然后我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脑海里的正方形的实体一点也不像我之前所了解的宇宙,都这种时候了,方的就方的吧。
“……啧”铃皱了皱眉,“你们,现在可以找一下自己的星球了。”
不用铃提醒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寻找地球了,在这个方块面前,我们能以上帝视角俯视整个宇宙,不对,是融入整个宇宙。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大脑与眼球被一种名为宇宙的病毒包裹了,酥酥麻麻的,宏伟的画面却异常清晰。眼前的画面飞速的放大,身体像游走的光线一样穿过万千星辰,终于停驻在一个银色的美丽星系之上。过了几秒,画面继续放大,我再熟悉不过的太阳系映如脑中,美丽整齐依旧。
最终,我看到了家乡,美丽的绿色星球,终于与我重逢了。
之前的顾虑一下子消散了,空间之主没有骗我们,他们真能要送我们回家!
“这儿,就是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心里极度的愉悦,安心,放松……
“噗”的一声,后脑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进去。
画面瞬间暗下来,眼前一片灰白,无法动弹,无法发声,彻底虚软。
“情绪值达到目标,收藏成功。”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操纵的呢?
隐隐约约的猜到了,这个能够改变常人认知观念的地方,让我们彻底的相信与服从它是迟早的。从经历了精神威压开始,我就一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智,拼命保持着清醒,结果面对强大的模因感染还是无从抵抗。没有办法呢,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人类而已。
所谓收藏,是把我做成仅剩脑电波的标本吧。还以为收藏品会是幽逸呢,结果他们都要死掉了……剩我一个人留下来当收藏品,是这样么?
这么长的时间我本想讲述一个关于一群热爱冒险的人,穿越宇宙找到回家的路的故事,结果这帮人在一个岔路口偏偏选择了侵犯神明的领域,他们付出了代价,故事便结束了。
当一个人对万物的观念上升到精神层面,并被割断了一切与外物的联系,那她就变成任人操纵的傀儡……救命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简单的思考都变得那么疲劳。
“你你你,对他们干了什么?”是幽逸的声音,非常微弱。
幽逸?幽逸没有被杀掉么?那真是太好了。眼前的画面依旧是一片灰白,我像是被蒙住双眼的木偶,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势静止着,只能依稀听到外面的声音。
“空间之主大人是个伟大的收藏家呢,”铃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冰冷,“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在宇宙中每个新发现的有高度智慧的物种,都会成为主伟大收藏的一部分,你们这样自己送上门来倒也不错。只可惜时空之灵和德林穆人都是已经记录过的藏品,所以只有这个人类能去万物之树啦。”
记录过的藏品?这么说来托亚并没有死,而是是被空间之主收藏了么?
“你把白莺放出来,你个混蛋!”幽逸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愤怒。
傻孩子,我心想,乖一点才能活下去啊。
“安分一点!”铃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拉弓声,然后什么东西一头磕在我的附近,“主认为你有潜力成为载体,请你珍惜这次机会。”
“谁,谁要当什么载体……我不要白莺变成这样,骗子……”幽逸的声音似乎就在我的脚下,触动了我已经不再跳跃的心脏,“蒂亚,弗雷,你们醒一醒……”
“他们已经死了,蠢货。”铃的声音更近了一点,接着又是一声弓响,幽逸的惨叫声使我心头一紧。
“这可说不定。”蒂亚的声音轻轻响起,外面的世界一阵骚乱,然后我感到脑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股力量将我脑中的尖刺用力拔了出来。我感觉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眼前的画面逐渐恢复,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晕厥过去。
方才“收藏”我的灰白色透明长方体正在逐渐消散,幽逸倒在我的脚下,身体因为疼痛而蜷曲抽搐,他手中握着那把锐利的四次元造影刀,肩膀和大腿上各插着一支蓝色的箭。弗雷仰面倒在入口处,胸口被同样的箭矢贯穿,衬衫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蒂亚浑身散发着金蓝色的光芒,正用一些光点填满弗雷的伤口,然后轻轻把箭取出来,转头对我说:“很抱歉,我还是让大家受伤了。”
铃用一只手支撑着墙壁,勉强站立着,胸口有一道很深的伤痕,伤口微微散发出淡蓝色的光。她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低着头,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冷笑,目光冰冷的似乎能直接刺穿人的心脏。她将手中的弓丢在地上,面目狰狞,一个字一个字低声说着:“居然一直用替身,很不赖啊,时空之灵……”
蒂亚瞬移到铃面前,双翼化为的金色的光剑向她砍去,金蓝色的光芒在空中炸裂开,巨大的冲击波让我后退了好几步。
蒂亚早就看穿了这些使徒的目的,可是如果这就是它的计划,幽逸和弗雷有大概率会死啊。
不能去责怪蒂亚,现在只能祈祷它打赢这场战斗。
尘埃落定,铃单手抓着蒂亚的双翼,以巨大的力量将它向墙壁摔去,蒂亚在空中稳住自身,每一根羽毛都扩张开来,尖啸一声后瞬移到铃的身后,钻石一样的坚硬的爪子在铃细嫩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铃无视自身的损伤,顺势用左手抓住蒂亚的爪子,把它猛地摔在地上,随后右手化为一柄蓝色的刺刀,迅速刺进蒂亚的肩膀,刺刀瞬间延展为巨大的宽剑,将蒂亚右边的翅膀全部切割下来,金蓝色的血飞到了我的脸上。蒂亚用尽全力挣脱开铃的手,悬浮在空中,浑身的羽毛凌乱不堪,却依旧散发着光芒,它颤抖着将全身的光点汇集到肩膀上的裂口处,一只一模一样的翅膀从伤口处重新生长出来。
铃没等蒂亚恢复完成就举着宽剑向它劈去,身上的伤口早已恢复如初,蒂亚俯下身子艰难的躲开,宽剑削坏了它美丽的尖角。蒂亚痛苦地尖啸着,用头冠释放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球,圆球瞬间扩散到整个房间,粉碎了宽剑也吞噬了铃。
等等,那是迷你黑洞,蒂亚明明有控制黑洞的能力,那时候为什么……
“白莺,穿上弗雷的飞行包快走,”蒂亚落到我的面前,大口喘着气,用力拔下自己的一根长长的翼羽交给我,“这能帮你抵抗空间折叠……我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了,你快去万物之树,去救托亚,就用你看到的那些线索!”
“轰”的一声,黑洞被切割成无数方块,瞬间消失在空气中,铃站在凝固的空气里,头发散乱的飘在脑后,身上几乎毫发无损。铃身后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巨大光环,内部是纯黑的空洞,片刻后,两只蓝色的巨爪从空洞里伸了出来,就像有自我意识一般环绕着铃。
“雕虫小技,”铃冷冷的说,除了长袍有些损坏之外,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用,连蒂亚最初的那一击都已经痊愈,“只会瞬移就想挑战空间使徒……呵,真正的空间法术,让你在死前领略一下。”
一种巨大的威压感瞬间袭来,就像当时一样让我动弹不得,更糟糕的是蒂亚似乎也难以抵抗这种压力,用双翼支撑着自己,几乎要和我一样跪下。两只蓝色的巨爪瞬间袭来,轻松的将我们拍到身后的墙壁里,将我们死死禁锢,再加一点力气就能把我的头挤下来。
“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时空之灵,”铃慢慢飘到蒂亚面前,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轻声说着,“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有点眼熟。之前我们收藏第一个时空之灵的时候,为了让它的情绪上升到最佳水平,用的好像就是你的影像呢。”
“哦。谢谢你告诉我。”蒂亚歪着头看着铃,似乎没有被触动到。
“你难道就不觉得……”铃话音未落,抓紧蒂亚的那只巨爪便开始碎裂,缝隙里露出无数金蓝色的光线,蒂亚的头冠散发出极为耀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厅。光线汇聚成一串光束射向铃,铃轻易的躲开攻击,刚想说什么,身后的宇宙方块就忽然裂了开来。
蒂亚是故意攻击宇宙方块,好分散铃的注意力……这只大鸟也太厉害了。
“你……”铃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握着我们的巨爪立刻松开,转而去拖住正在崩裂的宇宙方块,尽力使它维持原样。蒂亚接住我把我带到地面,然后再一次冲向铃。
手背上有一点冰凉的感觉,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滴透明的液体。
不能再犹豫了。我立刻脱下弗雷的飞行包穿到自己身上,弗雷干咳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上巨大的伤口,我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害怕。可恶,总不能把幽逸和弗雷丢在这里,
“快走!这里有我。”蒂亚一面用翅膀抵挡住铃的攻击,一面艰难的转头对我喊道。
我抓紧蒂亚交给我的羽毛,闭上眼睛,猛地从已经虚化的楼梯口跳了下去,在落到地面前一秒成功打开喷射器,从入口弹射出去。
蓝色的通道已经消失,周围是那样的封闭,四面都是巨大的蓝色建筑,迷宫一般,连头顶的天空都不是很开阔。我飞到高空,刺眼的光射得我睁不开眼睛,塔顶的打斗声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
万物之树到底在哪里……我置身于无数漂浮着的巨大几何之中,目光突然捕捉到了远方天空中一个深灰色的正六面体,它和小方块上显示的一模一样,那么万物之树一定在它下方!我将火箭背包的速度调到最快,忍受着大脑的疼痛向它飞去,可它的距离是那么远,似乎永远没办法到达。
该不会,万物之树还在很远的地方……
别再被这个领域的假象欺骗了!脑海里出现一些坚定的声音,不要停下,就在眼前,坚持飞下去,还不够快……
大脑嗡嗡的响着,鲜血从耳朵里滴落下来,和止不住的眼泪混杂在一起,飘散在风中。所幸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我背着神明疯狂地去拯救。
你要一个人完成这件事,白莺。
所谓宇宙,所谓万物,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不还是被我一个人类找到了么。
神是秩序。
神是宇宙的承担者。
神是一切稳定的保证。
神是绝对的正确。
神无论做了什么,都永远无罪。
神不能被称为怪物。
忤逆神就是忤逆宇宙。
这些强行进入我脑子里的话语,正极力否定着我眼前神的罪证。
万物之树是一颗巨大的黑色松树,有几万米之高,上面密密麻麻的叶片是一座座灰色的透明棺木,里面是千奇百怪的生物,和铃用来收容我的容器一模一样。难以置信,这数以亿计的早已化为木偶的生命就是空间之主所谓的“收藏品”。参天的巨树被灰色的烟雾包裹,粗糙的树干散发着怪异的气息,一些灰色的飞蛾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它们猩红色的眼睛偶尔能被肉眼察觉。弥漫着痛苦的树下是一片安静的蓝色花圃,上百朵空间之花整齐地摇摆着,散发着微蓝的光亮,这诡异的生机反而更加加重了死亡的氛围。
松树的树冠上有一团巨大的黑影,仔细看似乎是一只巨大的蜥蜴,它以一种极为享受的姿势盘踞在这些木偶之间,两只巨大的前爪里各握着数百个灰色棺木,它在睡梦里伸出蓝色的舌头舔舐它们。再靠近一点能看见蜥蜴身上极为复杂且不断变化的蓝白色花纹,以及无数环绕着它的蓝色小方块,空间似乎在它周围不断折叠。
一种惊惧忽然冲上脑门,使我险些无法在空中保持平衡,目光被死死的控制在蜥蜴身上,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该死的精神控制,不行啊,就算它是空间之主,我也要摆脱它!
大脑绷得一声,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我整个人抽搐了一下,无法控制身体协调,彻底失去方向一头栽向花圃,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减速,在头碰到花瓣的一刹那关掉了飞行器。
摆脱了神明的控制,就得到了自由与死亡。
愈发模糊的视界里,一大群灰色的飞蛾从树上潮水一般涌下来,逐渐将我包裹,有几只似乎想从我后脑的伤口里钻进去。疼痛早已到达了极限,身体也因为透支而不听使唤,每一寸肌肤都有噬咬感,胸口的旧伤一并疼了起来,胃里的酸水不停向上涌,眼前一片漆黑。
可是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我挣扎了一下,鼻子触碰到一片柔软的花瓣,我于是伸长脖子咬住它,努力把它扯下来。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些记载着有关托亚的蓝色小方块上,依稀记得,在一个画面里,黑色的巨树右上方曾闪过一星蓝色的微光。
在短暂的失去对周围事物的一切感知后,我被空间之花传送到了万物之树黑色的树干上,情况并不比那些木偶好多少,双手双脚上全是细小的伤痕,我无力地瘫在树干上,晃了晃疼痛无比的脑袋,里面飞出来一只灰色的小飞蛾。
五分钟后我重新站了起来,身体沉沉的难受,脚下粗糙的黑色树干下方“生长”着数十个灰色的棺材,里面并没有和蒂亚相似的生物。我把空间之花放进背包,用自己冰凉的手脚在树干上缓慢的爬行,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棺材上。
灰色透明的棺木里,静静地躺着一只美丽的时空之灵,它比蒂亚大得多,却生长着同样美丽的金蓝色羽毛——连数百年的关押都没有使这些羽毛的光泽黯淡一分。它大大的青蓝色头冠下是一双紧闭着的眼睛,白金一样的尖角上有几分伤疤,翠色的翅膀合在胸前,孔雀一般华丽的彩色尾羽扇子一样张开,上面星星点点的就像布满了彩色的宝石。此时我根本无心欣赏这美丽的生物,从弗雷的背包里翻找出一个小锯子,小心地将棺木锯出一个口子,然后将自己不停发抖的双手伸到它脑后,触碰到一根灰色的尖刺。
“轰!”整棵巨树地震一般摇动了一下,无数飞蛾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不过这一次它们没有直接攻击我,而是成百上千的抱成团,形成一个个双目血红、拥有巨大翅膀的“蛾人”,口中发出低沉的咔咔声,似乎在警告我。在我用尽全力把托亚脑后的尖刺拔出来的那一刹,离我最近的蛾人猛地冲过来撞在我的胸口,我重心不稳,一下子掉落下去。
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令人窒息的眩晕感,我无力地睁开双眼,另一些蛾人向我俯冲而来,张开猩红色布满尖牙的巨口,似乎想在我落地前就把我撕成碎片。
浅蓝色的光芒一闪,伴随着一声轻啸,面前的蛾人就成为了无数灰黑的碎片,金蓝色的大鸟稳稳地接住我,碧蓝的双眼澄澈如水。它载着我避开数以千计的蛾人,直直地飞向万米高空。
在托亚停下的那一刹,世界是那样安静,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般。我救出了蒂亚念念不忘的同伴,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去。
“蒂亚……还在宇宙魔方战斗……快去救它……”我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虚弱的几乎难以听见。
“谢谢你。”托亚的声音宛若优雅的少年。
面前的道路忽然被拔地而起的蓝色透明的高墙封住,身后的万物之树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天地摇动,巨大的蜥蜴翻了个身,向我们张开纯白的眼睛,布满利齿的巨口发出一些怪异的沙沙声。随后空气中缓缓出现一个雕刻着蛇形花纹的蓝色门框,镜从里面缓缓的走了出来,张开黑色的羽翼悬在空中,有些诧异地盯视着我们。
“完了,是使徒……”
“没事,召唤出使徒来战斗说明空间之主正处于休眠,”托亚可靠的声音再次传来,它转向镜,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可怖的眼睛,“我说的没错吧,风蛇族的兄弟?”
镜没有回答,张开布满鳞片的双手,昂着头就好像电影里的大祭司一样。无数黑色的风柱拔地而起,环绕着他的五面形状各异的镜子也开始移动,先是整齐地排成一行,然后瞬间扩大到原来体积的数百倍,内部变为虚空,垂直环绕着镜旋转。
镜的战斗模式看起来有些复杂。我让托亚先别管我专心战斗,它却不理会我的建议,带着我在空中躲避着风柱的攻击。
“我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镜的声音异常的低沉。
“去死啊!”托亚青蓝色的头冠张开,上万道青碧的极光瞬间射向镜。镜用双翼正面抵挡,被极光冲击得后退了好几十米。天空中的五面镜子停止了旋转,虚空里飞来五条长着羽翼的黑色巨蛇,浑身布满尖锐的鳞片,嘶吼着飞向我们。
“你看看,风蛇族的就是这么麻烦,”托亚回头对我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抓紧我。”
托亚带着我在黑色的巨蛇之间灵活的穿行,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攻击,左翼化为青色的光刃,瞬间将一条巨蛇的头斩了下来,随后又躲开其它四条的攻击,伺机砍伤了在后面控制巨蛇的镜。
不愧是最强的时空之灵……只是,我怕这么耗下去,蒂亚……
伴随着恐怖的嘶吼声,巨蛇一条接一条的从镜子里飞出来,几乎快要变成一支军队,攻击的频率越来越快,我感到托亚的速度慢了下来,躲避攻击也渐渐变得力不从心。
我正为我们的安危发愁,托亚却突然漫不经心的问我:“诶,你觉得空间之主怎么样?”
以神之名残害无数的生命,只为满足自己病态的“收藏欲”,甚至化为各种形态扭曲人们的心智,这样的神在我心里早就没有半点好感。
“这个神就是个混蛋!”我咬着牙,狠狠的骂了出来。
托亚轻哼了一声,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它又躲过了一波攻击,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但是我接下来所做的可不是为了制裁这个荒唐的神。”
托亚每一片羽毛的缝隙里都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双眼变为完全的金色,像是融化的金水那样滚烫。空气中出现了一些七彩的光点,彩虹一样环绕着我们,四面八方的光线都汇聚在了一处,螺旋着打开一个虹色的虫洞。单调的蓝色天空忽然爆发炫目的极光,七彩的幕布温柔的从天空降下,一些由光汇聚而成的金蓝色的羽毛飘散在空中,美丽的令人陶醉。
黑色的巨蛇依旧源源不断的从镜子里出现,已有上百条之多,成千上万的狰狞的蛾人也从万物之树向我们飞来,铺天盖地地散布死亡的气息。
“为了蒂亚。”托亚低着头轻轻地说。
极光一闪,数以万计的时空之灵从虫洞中滑翔而出,金蓝色的羽毛在极光的映照下五彩斑斓。这些美得像是从梦境里走出来的大鸟发出一声接一声,整齐地排成数百个同心圆,将托亚和我包围在中间。
我从未见过如此梦幻的场景,满天撒下的极光被时空之灵的羽毛散射到空中,将天地映照成宏伟梦境一般的色彩。
镜停止了手中的法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家听着,”托亚抬高了嗓门,“这里是空间领域,在你们面前的那颗松树上盘着的就是空间之主。”
时空之灵们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可是队列却依旧整齐。
“现在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所信奉的,究竟是守护宇宙的秩序,还是单单的神?”托亚此时威严的声音像极了一个领导者,和方才跟我说话时的它判若两人。
“可神就是秩序啊!”队伍中传来一个声音。
“很可惜神并不是正义,”托亚用翅膀指着镜身后的万物之树,“看看我们所相信的神明吧,他为了自己的癖好,将这么多鲜活的生命都变成僵尸,浑身仅剩大脑还有知觉。这四百多年我一直处于这种状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蒂亚和它的朋友们敢于破坏规则,才将我救了出来。”
空气中一片安静,时空之灵们看着托亚,似乎在等待它接下来要说的话。
托亚转过身去,用翅膀猛地敲打了一下坚固的蓝色高墙,继续高声说:“而蒂亚还在这面墙后面拼命的战斗着,不知生死……所以,各位,这一次我以时空灵尊的身份命令你们,为自己的种族战斗一次,为正义战斗一次吧!不要再迷信所谓神了,我们也是秩序的维护者,一直,一直兢兢业业守护时空的我们,凭什么就要被这个空间领域肆意捕捉与杀戮!”
“为自己战斗!”几个声音呼喊起来。
“为自己战斗!”千千万万个声音呼喊起来。
上万只美丽的时空之灵齐齐转向镜,目光如炬,每一根羽毛都伸展开来,张开双翼准备进攻。
镜看着我们,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然后他收起空气中的巨大镜子,那些巨蛇也瞬间化为了雾气飘散。
“等一下,”镜瞬移到托亚面前,眼神有些不安,“我不想把事情搞大,领导者。毕竟大会聚也是维持宇宙秩序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本可以叫来其它使徒毁灭你们,可我觉得这并没有必要,要不我们做个交易,我现在打开你们身后的墙,让你带你的朋友们回去,你们也别惊扰空间之主好吗?”
托亚沉思了一会,点头答应:“好啊,不过我必须确认我伙伴的安全。”
镜一弹手,身后的墙壁瞬间便消失无踪,托亚带着我笔直地飞向宇宙方块,身后跟随着彩虹一般的时空之灵们。
时空之灵,果然是最完美的生物啊。
千万个世纪以来,它们都奉行着正义与温柔,守护着宇宙的平衡,性格纯粹得像是丝毫没有被败坏的伦理污染过一样。它们无私的把爱奉献给宇宙,哪怕工作单调得度日如年,也从未想过离开大会聚,漫长的寿命早已与美丽的宇宙洪流融为一体。
它们守卫的是宇宙的源头,对抗的是宇宙角角落落的黑暗。
它们聚在一起的样子,像是天空之下的另一层光影,闪烁着,似极光幻化而成。
没有谁会愿意伤害它们,不是吗?
托亚与我素未谋面,却在与镜战斗时竭力保护着我,没有把我丢在一边。这个强大的能召唤万千同胞的领导者,是那样的亲和,不像神与他的使徒一样蔑视凡人……如果托亚能加入我们接下来的旅程就好了。
我安心地趴在托亚的肩上,它回头向我眨了眨眼睛,一副调皮的样子。周围飞翔的时空之灵将空气中的光线折射得五光十色,跃动的光点洒在我的脸上,我躺在绵绵极光之中,却依旧担忧。
蒂亚一定不会有事,它那么强大……
“不对,”托亚忽然停了下来,周围的时空之灵也急急地刹车,乱七八糟的撞在一起,“为什么我一直感觉不到蒂亚的气息,明明……”
托亚刚才因为我的伤一直没有以太快的速度飞行,此时却突然箭一样地向前冲刺,我心里一沉,慌忙用双手搂住它的脖子,才没有被甩下来。
蒂亚一点不会有事,它答应我要陪我去地球的……
高塔顶端圆形的大厅支离破碎,宇宙方块裸露在空气中,有气无力地旋转自身。塔上插着几根破碎的棱镜,其散射的光泽与棱镜鹿十分相似。幽逸站在塔顶与铃对峙,双腿颤抖着,左手紧紧握着那把四次元的造影刀,整个左半身被水晶一样的薄片包裹,像是鱼的鳞片一样,背上有几道很深的伤口。蒂亚和弗雷倒在幽逸的身后,血太多了,根本看不清情况。
一片金蓝色的羽毛飘到我的额头上。空气中四处漂浮着金蓝色的羽毛。
铃悬浮在半空中,看上去受了重伤,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右边的袖子扁扁的下垂,里面空无一物,蓝色的血液将它完全浸湿。她低着头,左手握着一把巨大无比的弓箭,指向幽逸的位置。
托亚从铃的身后击飞了她,带着我落到塔顶,俯下身子去查看蒂亚。幽逸被我们的到来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我之后傻乎乎的说了声“嗨”,便咕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身上透明的鳞甲渐渐消失。
“蒂亚,你的角……”托亚的声音变了调,语气像是痛苦又像是疑惑。
蒂亚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猩红色里,头上两只角的位置变成了两个血洞,淡紫色的眼睛半开半闭,长长的睫毛互相粘连着,脖子几乎与身体分离,右翼消失,星空一样的尾羽只剩下凌乱的几根。蒂亚金蓝色的羽毛再没有一点光亮,紧闭的头冠贴在脸上,嘴巴微微张开,里面还在往外渗血。
蒂亚一定不可能……
心头传来的一阵绞痛使我无法开口呼唤它,不可能,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竭尽全力的把托亚找来了啊!我太弱小了吗,这一切也结束得太快……太不真实了。
“这,这是空间使徒创造的假象,对吧?”我绝望地看着托亚,残忍地大声逼问它。
托亚一言不发,用双翼温柔地将自己昔日的同伴拥入怀中,蒂亚的脖子无力地向下一沉,托亚便将自己的脸贴在地面与它的脑袋之间,轻轻的将它扶起来。数十只时空之灵落在高塔的断垣上,将头埋在胸口,静静地默哀。
“它离开我们了。”托亚说。
这句话刺透了我全身上下每一处。
好疼。
不可能啊,蒂亚你是最厉害的,你保护我们走了那么久,救了我们无数次,仅仅只是想要感受一次爱……我答应了你,可是,你的梦想与承诺都还没有完成,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说走就走……还有你念念不忘的兄长,它现在就在你身边,你至少要看它一眼啊!
你不是说,不用担心,这里有你吗?
无法抑制的痛苦一阵阵涌来,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跪在蒂亚的跟前,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助的开始抽泣。
“什么狗屁秩序,”托亚轻轻的骂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我,“帮我照顾它一下,好吗?”
我点点头,颤抖着从托亚怀中接过这只伤痕累累的大鸟。没想到蒂亚的身体居然那么轻,像是捧着一大袋羽毛一样,只是这些吸饱了血的羽毛冰冷而潮湿,似乎在渐渐变轻……已经没有了灵魂的重量。
托亚瞬间飞入高空,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恐怖的尖啸:“报仇!杀了那个使徒!”
痛苦而愤怒的啸声从四遍八方回应,实体化的极光之间互相摩擦,产生一种极为尖锐的声响,空间破碎的声音也再一次响起,被召唤而来的野兽低吼着,战斗,又是可怕的战斗……
我将头埋进蒂亚冰冷的胸口,用内心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它的名字,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它柔软的羽毛上。求求你听见吧,我哽咽着,我爱你啊,你能感受到吗……
对了,我答应过要带蒂亚去地球……我抱着它站立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宇宙方块之前,狠狠地盯着这个轻易就能操纵认知的方块。画面不断放大,那种恶心的愉悦感开始尝试占据我的大脑,不过这一次我把它击败了。我抱着蒂亚站在美丽的地球影像前,神智清醒,不过是哀伤过度而已。
我要把地球的万千美景一一讲给你听,讲到我停止呼吸,心脏骤停为止。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另一个世界,如果你还记得我,说不定,说不定……
你会恨我的吧。
蒂亚,你看,这里是喜马拉雅山脉,地球上最高的地方,山上的积雪永远也不会融化。
你看这里是亚马逊雨林,它孕育了好多好多的物种,就像生命的摇篮一样。
这里是意大利威尼斯,这座城市好漂亮呢,我们人类还有好多很美的城市,你等我慢慢展示给你看。
这里是安赫尔瀑布,这条瀑布就像白色的龙一样迷人对吧……
我用自己的大脑操控着画面不断切换,每一根脑神经都因为对抗强大的精神侵染而颤抖,可是地球上还有好多很美的地方,蒂亚不会想错过它们的,就算耗尽我的生命,我也要让蒂亚看到……
不断变化的画面,把蒂亚失去光泽的紫色眼睛映得一闪一闪。
“我看到了,”内心忽然传来蒂亚极其微弱的心电感应,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转瞬即逝,“快回家吧。”
“蒂亚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大声喊了出来,泪水喷涌而出,心里的呼喊也变得哽咽。幽逸似乎站在我的身后,轻轻搂过我的肩膀。
哪怕是,再回应我一次也好。
为什么……我就非要回家呢。
蒂亚是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越来越轻,最终化为淡紫色的烟雾,缓缓飘向天空。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无法触及。
雪停了,灰蒙蒙的天空露出一抹微蓝,一束紫色的极光从那抹蓝色中坠下,落在我的掌心,温软如水。
蒂亚变成了宇宙间的一束极光。
依旧对我那么温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