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麦田里充盈着午后的慵懒,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的痕迹,阳光软软地在洒在高低起伏的草垛上,风轻柔地低摆,掀起一阵蒲公英的白浪。
五岁左右的男孩手里握着小小的彩色风车,笑着跑在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上,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小小的女孩。女孩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微黄的碎发飘散在风中,眉眼弯弯,懵懂而快乐。
忽然,女孩被田野里的某样东西所吸引,像小老鼠一样一头钻进高高的麦地里,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男孩没跑出几步,回头发现女孩不见了,吓得丢了风车大声呼喊起来。
“哥哥,我在这儿呢!”女孩的声音从田野里传来,男孩急急地跑过去,却发现女孩趴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
“不要乱跑嘛。”男孩舒了口气。
“哥哥,你看这个,嘻嘻。”女孩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抬起合拢的双手,却不完全打开。男孩于是透过女孩的指缝看去,里面是一只美丽的蓝色小蝴蝶。
“好看吧。”女孩得意地咯咯笑。
“好看,妹妹真厉害!”男孩的称赞让女孩笑的更开心了,“可小蝴蝶是自由的,你抓着它,它就不会笑了。”
女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男孩,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会,然后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摊开双手,让蝴蝶飞走了。
蓝色的蝴蝶轻盈地扑闪着翅膀,飞过了些许零碎的时光,最终落在某个安宁小镇的一角。黄昏时分,窄窄的街道阴暗无光,潮湿的墙壁上布满了青苔以及杂乱的涂鸦。几个穿着邋遢的大孩子将男孩和女孩堵在街角,男孩张开双手将女孩护在身后。
“不许你们欺负我妹妹!”男孩毫无畏惧地面对着几个比自己高一个头还不止的大孩子,额角有一块淤青,嘴里的牙齿也缺了一颗。
女孩稚嫩的面孔上全是泪水,袖子上有一个被撕开的破洞,她缩在男孩身后,紧紧抱着那个彩色的小风车,不停呜咽着。
“把那个小玩意儿交出来,不然就揍你们!”带头的大孩子指了指女孩手里的风车,然后笨拙地拉起自己的袖子,摇晃着粗大的拳头向男孩示威。
男孩看了看身后的女孩,坚决地大声说:“不行!”
“为什么?”大孩子显然生气了。
“不行就是不行,因为我妹妹喜欢!”
大孩子们对男孩又踢又打,直到女孩的哭声最终引起了一位大人的注意,这场欺凌才得到阻止。女孩把风车丢在地上,抱住男孩大哭起来,男孩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张开受伤的双手,轻轻抱住女孩。
世界渐渐模糊褪色,画面不断变化,被丢在地上的彩色小风车缓缓旋转着,其中一个叶片忽然燃烧了起来,转眼周围已是熊熊大火。
一座美丽的房屋在宁静的城郊可怖地燃烧着,毒蛇一般的烟雾凶狠地在走廊与房间之间穿行,搜寻着屋子里仅有的无助的两个孩子。男孩慌张地牵起女孩的手,在浓浓的烟雾中寻找生的方向。
女孩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瘫软,她从未遇见过如此的窒息感与烧灼感,只知道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磕磕绊绊的在支离破碎的木制地板上奔跑。
男孩内心的恐惧丝毫不亚于女孩,可是他身为哥哥的责任心促使他勇敢地走在前面,小小的身体为妹妹挡下浓浓的烟雾与热浪,他成功到达了楼梯口,带着妹妹一路向下跑去。
一阵汹涌的热浪突然袭来,冲击着两个孩子脆弱的鼻腔,女孩仰面摔在地上,难受地不停干咳,眼泪从涨红的面庞上淌下。
“快起来,再坚持一下!”男孩用力拉扯女孩的手,终于使她从绝望中再次站了起来,四面都是燃烧着的火焰,通往大门的整条路都是火势汹汹。男孩自己或许还有力量冲到大门,可是女孩已虚弱得几乎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一步。
男孩透过浓烟吃力地观察着四周,忽然发现右边的储藏室似乎还没有被烈火波及,他用尽全力拉着女孩钻了进去,关上门,却发现储藏室只有一扇高高的窗户。男孩踮起脚,将手伸到最高,却只能勉强碰到窗棂的位置,他短暂休息了一下后回头开门,金属的门把手却已经滚烫得难以触碰。
此时救火车的声音依稀从远处传来,男孩松了口气,开始安慰身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流泪的女孩。
“已经安全了,有人来救我们了,”男孩用自己被烟熏黑的手抹去女孩的泪花,“别哭呀,勇敢的人是不会哭的。”
“哥哥,我好害怕……”女孩听话的不哭了,紧紧抱住男孩,把脸埋在男孩的胸口。
“没事,哥哥在这里呢。”男孩刚说完,一股呛人的浓烟突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木制的房门嘎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崩塌。野兽一般的火焰在门外磨着牙齿,下定了决心要猎杀这两个无辜的孩子。
消防车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女孩又开始呜咽,男孩回头望了望高高的窗户,蹲下来认真的看着女孩的眼睛:“小莺,你听我说,一会我蹲在这扇窗户底下,你踩着我的背从窗户里爬出去,再去找外面的叔叔阿姨救哥哥好不好?”
“嗯嗯。”女孩不停点头,目光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浓烟而有些呆滞,眼前一片模糊,却还很听哥哥的话。
男孩于是弯下腰让女孩踩上自己的背,女孩用力抓住高高的窗棂,细弱的双手却怎么也不能把自己支撑起来。男孩于是咬着牙将自己浑身的力量运用到极限去伸直自己的双腿,浑身不停打颤,疼得他几乎叫喊出来。终于,女孩“咕咚”一声从窗户翻了出去,男孩一屁股瘫在地上,虚弱地大口喘气。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便闭上眼睛,靠着墙等待着救援。
女孩一瘸一拐地从屋后走向大门,眼前的人群渐渐模糊,一位穿着黄绿色马褂的人跑过来抱起她,她从未感到如此的疲惫,一下子昏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男孩还在挣扎。
三天后,四岁的女孩醒了过来,失去了之前全部的记忆……她忘记了那场大火,忘记了那个彩色的小风车,也忘记了曾经最爱最爱她的哥哥。
因为害怕刺激到她,从来没有人向她提起那场灾难,她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很早就死掉的哥哥,却不知道他为自己而死,因为自己的不负责任在烈火中痛苦地挣扎,双目失明肌肤寸烂,带着深重的怨恨被烧为焦炭。
女孩被更加宠爱着成长,内心的缺失得到弥补,她在父母的苦心培育下成为了出色的科学家,成就非凡,备受瞩目,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哥哥用生命换来的。
男孩生命中最后的一念是对女孩的怨恨,那一缕极为脆弱的灵魂寄宿在女孩身上,奇迹般被携带着时与空的宇宙洪流唤醒。
………………
哥哥的名字,我是知道的。
那是一种很小却很勇敢的猛禽——
鸢。
人将死之时,生前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所有的快乐与痛苦在此重温,包括这段被灾难封印的回忆。大概是因为过度操控宇宙魔方耗尽了我的全部精神吧,心脏的一阵快速悸动后,我便看到了死时之景。
幽逸啊,是我的哥哥。
狮子山杀人案的真相水落石出了,白莺确实是凶手,她前前后后,一共杀死了七个人。
整整十八年无人问津,灵魂被束缚在极为狭窄的某处,幽逸,不,白鸢是怎样度过的我根本无法想象……他想杀了我是必然的,是我抛弃了他还忘记了他,辜负了他短暂生命里全部的爱,一个人无知无觉得活了下去。
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难怪他在一片死寂的四次元里能坚持一整年,是早已习惯了的孤独与怨恨支撑着他,可是,为什么他还要那么多次保护我,让我这个全世界最烂的妹妹早点去死该多好。
被我亲手杀死的哥哥,在十八年之后,回到了我的身边,性格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傻乎乎的,明明知道过去的一切,却依旧决定帮助我回家。
过度的悲伤。我说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死前浑浑噩噩的麻木……她本该早死,却依旧活着。
幽逸,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也一定很难过吧。
你听不到了。
画面愈发灰暗,紧接着视野也变得狭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蓝色小点,细小的蓝色光线错落有致地排列,将黑色的视界切割成无数规则的几何。“砰”的一声,整个视界破碎,柔和的蓝白色光线自四面八方射来,将我即将消逝的生命点亮。
我穿着一席白衣,站在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蓝色花海之中,天空是无边无际的白色,微风拂过,掀起一阵阵花浪。
我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美丽的空间之花,它的花瓣轻柔地弯曲着,折成一个风车的形状,茎上的齿痕告诉我它就是在万物之树下救了我的那一朵。
是你啊,你来帮我了吗?
空间之花的花瓣舒展开,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轻轻挣脱我的手,飘浮到空中,停留了一下后向前飞去。我迈开步子去追逐它,身体是那样的轻,没有一点疼痛,身上的白衣被风扬起,袖口也蓄满了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踏过柔软的花田奔跑着。
身旁依稀出现了两个孩子的影像,年幼的哥哥举着小小的风车,身后跟着笑容莞尔的妹妹,精灵一般从我身边跃过,留下一串风铃一般的笑声。
影像一个接着一个,都是童年快乐的回忆,不知过了多久,空间之花突然停了下来。我停下脚步,方才的奔跑让我感受到无比的轻松。它也许是指引我去天堂吧,我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热浪,滔天的火焰吞噬着脆弱的花瓣,从遥远的天际向这边一路扑来。空间之花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去,我慌忙跟去追上它,炙热的火舌舔舐着我的脚后跟,传来一阵辣辣的疼痛,我闻到自己身后的长发被火焰触碰传来的焦味。
不停的奔跑,不停的……
没有疲惫的感觉,可是我想停下了。
逃不掉的,我想。我这样的人本该属于地狱,为什么要拼了命的去逃避这些呢……没有资格活下去,已经死掉了,去拥抱曾经杀死哥哥的火焰吧,这是我这辈子所欠下的。
我停下脚步,因为惯性重重摔在地上,滚烫的火焰立刻把我包裹,残忍地噬咬着我的身体。
“快回家吧。”耳畔响起蒂亚最后的话语。
浑身都燃烧着……我支撑着站起来,再次迈开双腿,追逐着视野里唯一的蓝色光亮,用尽全力去跑。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跑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焰,跑出了花田,到达了一片安宁的绿地。回过身去,火焰早已不知踪影,美丽的空间之花轻柔地停在我的掌中,散发着幽蓝的光亮。
时光倒流,画面开始一幕幕倒放,最终停留在一个干净的病房中。婴儿床的一角插着一个彩色的小风车,一个小小的女孩裹在洁白的被单里,闭着眼睛安静得呼吸着。小小的男孩被抱在父亲的怀里,调皮地动来动去,随后他看见了婴儿床里的小小生命,停下了动作傻傻地望着她。
睁开双眼,绿意盎然。
这儿大概是森林。周围都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它们的外形酷似蕨类,表皮呈半透明,内部的红色与深绿色的经络清晰可见,就像是人的血管一样。这些蕨类大的差不多有十几米高,就像森林里的树木一样,巨大的卷曲的叶片遮蔽着浅绿色的天空,从缝隙里我看到高空一些翼龙一样的生物划过。这儿的植物种类很多,除了这些巨大的蕨类之外,空气中还漂浮着一些浅黄色的蘑菇,低矮的紫黄色灌木杂乱地生长着,各种颜色的藤蔓盘踞在灌木丛中。我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身下是繁茂的翠绿色小草,七彩的小花东一丛西一簇地生长,拖着长长尾巴的透明昆虫环绕着花丛上下翻飞。一串清脆的虫鸣从不知那儿的草丛中传来,略微舒缓了我紧张的神经。
看样子,我这个流浪者又被迫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我努力侧过头,看到弗雷的背包躺在不远处,拉链半开着,美丽的空间之花从里面缓缓飘出来,带着蓝色的光点落在我的身旁。
“你这是把我传送到了哪里?”我傻傻地对着空间之花发问。空间之花散发出一些微光,摇曳着飞起,落在我的额头上,把我弄得痒痒的,我伸手想去拨开它,却惊讶地发现手上的皮肤居然完好无损,那些细小的伤口消失了。我猛地坐起来,晃了晃脑袋,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我于是又把手伸到脑后摸了摸,连一点异常都感觉不到。
身体上的伤,是被这片森林治愈了吗……空间之花也许是把我当作了朋友吧,为了不让我死掉,就把我传送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的温度和空气也很令人舒适,只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心里的伤又痛了起来,撕裂一般的疼,蒂亚的死以及我的过去,都好像发生在昨日一样,令我痛不欲生。我双手抱膝蹲坐在草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胸口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我又想起了在狮子山队员们的死相,这些记忆的刀子插满了我的全身,使我无力站起。
胸口好沉,就像是心脏这块海绵吸饱了血一样。
幽逸和弗雷还活着,可我没法面对他们……也许空间之花把他们也传送到了这片森林呢?还是找找吧,我想,这样子一个人,未免也太绝望了。
我不想再流浪了,我想回家。无人倾诉的痛苦滚雪球一般快速放大,轻易淹没了我的理智。
“叽。”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叫了一声。我抬起红红的眼睛,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看起来就像一只用双脚站立着的狐猴。它大概只有五六十厘米高,两只三角形的小耳朵折叠在脑后,红棕色的皮毛有着老虎一样的花纹,修长的四肢上长着锐利的指甲,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翘在身后,像是一团火焰一样。它身上披着一块破旧的像是草叶制成的简单衣物,右爪甚至还握着一根由树枝和石头简易构造的小长矛。
姑且……就叫你火猴吧。
它歪着头,圆圆的红色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皱起粉红色的鼻尖,张开小狼一样长长的嘴巴,露出一口可怖的獠牙,发出一声细弱的:“叽。”
这奇怪的反差萌使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并不理解它要表达什么,只能定定地与它对视。它低下头开始嗅闻我的衣服,边嗅边用大眼睛偷偷瞥我,缩了缩头,伸出灰色的爪子抹了下我的眼泪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低下头呜咽起来,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好像能感知我的情绪,真厉害呢。
“叽叽,叽!”小家伙突然跳了起来,一下子跃过我的头顶,然后又蹦哒了几步,用左爪抓住我的一根手指,轻轻拉扯着,似乎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苦笑了一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带着空间之花和弗雷的背包,任由它拉着朝密林中走去。它看起来开心极了,一边蹦哒一边叽叽叫,一些胆小的动物从树冠和灌木丛里探出头来观察我们。
生活又有了一点新的目标,这总是好的。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最终指向了一个小小的部落。那是一大丛聚集在空地上的彩色菌类,面积有一座篮球场那么大,这些菌类有明显的改造痕迹,被矮矮的木制栅栏围着,看上去像是一盘蘑菇,每一朵蘑菇大概都有两米多高,巨大的伞盖下垂向地面,里面能容纳两三个成年人。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火猴在蘑菇之间上窜下跳,以很高的音调交流着,他们都穿着极为简单的衣物,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原始文明。
“叽叽!”我身旁的小家伙突然高声叫喊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围着我转圈。其它火猴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了我身上,下一秒,几十只摆动的大尾巴就朝我涌了过来,吵吵闹闹的叫声一下子填满了我的耳朵。我能感到许多尖尖的小爪子推搡着我的腿,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它们拥挤着向前走去。
穿过巨大蘑菇之间狭窄的道路,经过两个转角,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幽逸,不,白鸢先是愣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神情立刻舒展开来,脸上出现一个超级大的笑容,边说着:“你终于回来啦!”边向我跑来。
可我却僵硬地站在原地,悲伤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那样的黯淡与冰冷,在他跑到我身边之前,我已经全身麻木。
他说的那句话,是我听错了吗?
一个巨大的拥抱把我整个人都裹了起来,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寒气侵蚀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有些喘不过气,胸口不受控制得不断起伏,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我,我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十八年前我没有回来,害的你承受了那样的痛苦……对不起,我不该忘了你的,你恨我是应当的,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所有人,蒂亚也……因为我……”我的嗓音因痛苦而嘶哑,感觉脸颊湿漉漉的。
“你想起来了啊,”幽逸的嗓音闷闷的,在说出这几个字以后,沉默了许久,随后语气俨然有了一丝大哥的样子,“别哭啦,我已经不恨你了,你想起来就好,这对我而言足够了。”
“可是我……”
“实话实说,在四次元的那段时间里,我每一天都在忏悔,”幽逸用凉凉的手指拨开我额头上散乱的碎发,眼神很是温柔,“是我非要把怨恨强加在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身上,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白莺啊,你确实和我当初希望的一样,成为了一个善良勇敢的人,并且还那么聪明,有时候我真感觉自己已经追不上你的脚步了,不过身为哥哥,当然是要为自己的妹妹自豪啦。”
“你是傻瓜吗,是我害死了你,毁了你本该幸福的一生啊……呜呜呜……”此时此刻我倒是希望幽逸责骂我,这能让我好受一些,可他这样的善良反倒像是把鲜花和我一起放进冰冷的棺木。再多的鲜花,再多的十字架,也盖不住我的罪恶。
“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弥补呢,你哪有毁了我,明明是你救了我,这十八年我欠你的爱,我会努力补回来的,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吗?对了,蒂亚当时,可是叫我务必保护好你的,你要坚强一点,我才能保护你啊。”
棺木中黑色的罪恶终是被鲜花淹没,一群白色的蝴蝶从痛苦中破茧而出,上下飞舞,脆弱而勇敢,最终消失在了天际。
是啊,不可以再脆弱下去了,得想办法回家才行。只有到了地球,幽逸才能接触到他十八年来错过的人和事,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感觉。我们可以一起帮他把内心由于孤独而缺失的那一部分填补,一起去很多地方,一起感受很多快乐的事情……这是我心中唯一的希冀了。
回家的路,还剩下一半的距离呢,前方依旧是未知,带着蒂亚的那份爱一起走下去。
天使会永远陪伴着我。
人的世界观随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而变化,是一座包含自己所有情感活动的思维房屋,人的成长不过是这个房屋的扩展与延伸。生活贫乏的人的思维房屋非常狭窄,而阅历丰富的人的房屋大得宛如一座城市。整个宇宙生命所具有的世界观总和大小,应当是无限趋向于宇宙大小的一个数字。
这片森林,不存在于蒂亚的世界观里。
也许是怕我溺于过去吧,哥哥还是让我以幽逸称呼他,等回到地球,再叫他原本的名字。他笨拙地安慰我,尽力维持着疲惫的微笑,哪怕眼神中依旧有着一半的悲伤。
为了不辜负幽逸的努力,我也强打精神,装作已经好起来的样子,哪怕精神的伤口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抚平。目前的处境还有待探索,因此希望还是有的,只是蒂亚已经不在了。
弗雷也被传送到了这里,胸口的伤口同样被这片森林奇迹般的治愈,他和幽逸都在我之前被火猴友善地带回部落,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四处寻找我,顺便探索这片森林。
弗雷到底是科学家,他告诉我这片森林的光照来自整片天空而不是某个恒星,和空间领域的天空有些相似,植物大多是蕨类,长势良好,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很难察觉的没有气味的花粉。他目前所见的动物都是草食性的,性格温和而胆小,这些火猴大概是唯一的智慧生物。
“按常识来说,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是需要肉食动物的,”弗雷拖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不然这些草食动物的数量将会暴涨,毁掉整个森林。”
“但是这些生物似乎缺乏应激反应,”我的生物学知识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对于体型相对庞大的我们,它们表现出的不是畏惧,而是好奇,这说明他们并不具有被伤害的记忆。”
“那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而且,这里似乎并不存在昼夜交替,在光照这么充足的情况下,这里居然没有发生物种爆发。”
“昼夜交替是指会天黑嘛?”幽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插话,之前我和弗雷讨论的时候,他都只是安静的旁边听着。
“嗯,是白天和晚上变换的意思。”我耐心地解释。
幽逸呆呆地望着天空,沉默了几秒,自言自语:“天色是不是比刚才暗了一点?”
绿色的天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几道彩虹,整体的色调似乎深沉了许多。空气安静得有些反常,只有偶尔几声虚弱的虫鸣传来。
我们似乎即将迎来这片森林的第一个夜晚。
一直围绕着我们的火猴不再上窜下跳,而是有些僵硬地盯着我们,爪子中的武器掉落在地上,缓慢地移动着。一部分火猴兴趣索然的离开了,另一部分则将我们包围起来,呆滞的目光集中在我们身上,一改之前的好奇,透露出几分渴求。
它们是在向我们要求什么,还是……
突然,一只火猴从不远处的蘑菇上跳了下来,踩着同伴的身体蹦跳到我们面前,我认出它就是把我带到部落的那一只。它尖尖的小耳朵紧张地竖着,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叽叽”的声音。
“对了,翻译器,”弗雷突然打开背包翻找了起来,“幸亏白莺你把我的背包带回来了,我记得里面有一个翻译器的……对了,就是这个。”
弗雷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耳塞,将它放在火猴的耳朵里,拿出手机开始下载。火猴并没有反抗,乖顺地等待着。
“你们的翻译器也太厉害了吧。”我摸着自己耳朵里的耳塞,不禁赞叹。
“嘿嘿,这其实不算什么啦,”弗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指了指自己耳朵里的小耳机,“你们说话都是通过这个无线翻译的,现在没有飞船充电,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一会我开外放,听听这只小家伙想说什么。”
火猴的语言系统比较简单,过了不到十分钟,弗雷的手机就发出了下载完成的提示音。弗雷按下按钮,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询问火猴:“嘿,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小家伙的瞳孔瞬间放大,歪着脑袋一副惊奇的表情,随后它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嘴里发出尖细的声音,这些声音立刻被同步翻译了出来:
“在……天黑……之前……离开。”
小家伙吐出这几个字符之后,眼神骤然变得和其它火猴一样呆滞,眼睛的红色似乎更深了一些,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直的线。它机械地取下自己的耳塞,把它还给弗雷,然后掉头快步地离开了。剩下的火猴依旧呆滞地望着我们。
森林深处传来几声低吼,天空是令人不安的深绿色。
“不妙,得想办法离开……哎呀”我边说边试着跨出火猴的包围圈,面前的火猴却猛地咬向我的腿。幽逸瞬间一脚踢飞那只猴子,这个举动使周围的火猴都发出了怪异的嘶嘶声。幽逸用冰凉的左臂抱起我跳上了一个蘑菇,低头对弗雷大声说:“小子,你还能飞吗?”
弗雷立刻反应过来,背上火箭包操作了几下,尴尬地回答:“燃料好像不够了……”话音未落就被一只火猴掀翻在地,脸上出现一道抓痕,不过很快就痊愈了。
火猴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气体,狼群一般向弗雷进攻,幽逸把我带到一株更高的植物上,左眼闪过一星彩色,凭空召唤出那把四次元的造影剑,跃入发狂的火猴群,剑光轻易地穿透野兽的身体,将它们斩为碎块。然而,这片森林异常的治愈能力似乎对这里的生物极为有效,只见这些散发着黑气的碎块一边分化一边融合,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实体……恶心地令人作呕。
幽逸提着弗雷跳向我,那团模糊的实体以快到难以察觉的速度伸出一只极长的爪子勾住了幽逸的腿,一下子把他们拖了进去。我刚想呼喊他们,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这株巨大的蕨类叶片一层层翻转过来,散发着难闻的黑气,叶边的锯齿转变为了尖锐的獠牙,瞬间将我置于它的巨口之中,我艰难地在剧烈的摇晃中找到平衡,用力跳到另一片没有异化的叶子上,身后传来猛烈的咬合声。
这里的植物居然也具有掠食性,这片森林果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这种愈合能力的存在,必然会使这里的生物不能被杀死,并且他们吞食猎物的方式应该是整个消化,不然猎物也不会长时间受伤……
脚下的叶子果然也开始翻转,我想起来弗雷给我的手柄还在我口袋里,索性调出匕首,心一横,跳到最底部的一片叶子上,沿着植物粗壮的主干用力划了一圈,切断了它的表皮经脉。上面的叶子立刻因为失去指挥而耷拉下来,我拔下一根长发,把它嵌在了断口里,头发的重金属成分果然阻止了植物的愈合。
你是植物,植物不要和生物学家打架。
为了躲避地面生物的攻击,我又爬回了植物上段。那团恶心的合成物最终变成了拥有许多爪子和脑袋的黑色怪物,它扭动着,发出恐怖的嘶吼,但下一秒便再一次被幽逸切为两段,切口蠕动着快速愈合。
幽逸看了我一眼,把傻掉的弗雷安在我旁边,然后跳到空中,左臂上浮现许多透明的晶体,他仅仅只是指向了那团怪物,巨大的晶柱就瞬间从切口爆发出来,连空气都被折射得扭曲。怪物开始浑身变得透明,就像被变成了四次元生物一样,痛苦得扭动着,被莫名的力量挤压成了碎屑。
我傻掉了,跟弗雷宛如两个木头人。
整片森林都震动了,不断有生物从黑暗中袭击幽逸,在接触幽逸的瞬间就变得透明,然后化为碎末。
无数的生命,在一瞬间就被终结。
“幽逸,我们还是快走吧!”我大声向他喊着,这样杀下去毕竟不是办法,还是尽快离开好,天马上就全黑了。
可是幽逸似乎并不理睬我,嘴角勾起一丝令人不安的弧度。
“砰!”什么东西从面前突然划过,流星一般把幽逸砸进地面。随后,一阵柔和的光亮以幽逸受击的位置为中心,一圈圈蔓延开来,形成一个方圆几百米的光照区域。四周的生物瞬间变得温顺了起来,一些活着的火猴叽叽叫着,眼神恢复了白天的善良。
白色头发的少女骑着巨大的熊从坑里走了出来,身上绿色的防护罩渐渐消失。她身高和我差不多,头顶长着六根细长的黑色尖角,一些蛛网样的丝线悬挂在角上。她的脑袋两侧是下垂到地面的兔耳,耳朵上挂着两张绿色的纸片,末端是类似于爪子一样的黑刺。深绿色的围巾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墨绿色美丽的眼睛。少女穿着浅绿色的蝙蝠袖上衣与短裙,将自己苗条的身材衬托地很完美,她有着龙一样的浅绿色翅膀,上面有些许白色花纹。她白色的长尾看起来毛茸茸的,让人有一种想去捏一下的冲动。
她的坐骑是一只有着巨大翅膀的怪异的熊,熊用独眼警惕地盯着我们。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少女皱着眉头指着树上的我们,嫩嫩的嗓音似乎有一些生气,“说了多少遍,永夜期间,生命领域禁止外人来访,怎么总有人要来搞事情……不就是有能力在生命领域造成死亡么,显摆什么,欺负小动物很有意思吗?”
生命领域……难道说,这里和时空领域一样,是宇宙掌管生命的领域……天呐,那我们岂不是又破坏了规则,这个少女如果是实力强大的使徒,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幽逸狼狈地从坑里爬了出来,身上的结晶消失了,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是误会,我们是被空间之花传送过来的,”我慌忙下到地面,“幽逸是为了保护我们战斗的,我们对这个领域的事情并不知情。”
“哦?”少女似乎能听进去我说的话,“这么说你们不是故意的咯?算了,先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啧,你们可得给我好好解释。”
“阿秋,叫你的朋友过来。”少女对着它的坐骑说道。那只名叫阿秋的熊眨巴着独眼,对着天空大吼了几声,不一会,三只相似的巨熊拍着翅膀从远处飞了过来。不经少女邀请,幽逸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一只灰色的熊背上,这个冒失的行为并没有被怪罪。我和弗雷爬上了红色和粉色的熊,这种巨熊很温顺,并不会受到昼夜交替的影响。
我们骑着巨熊飞过漆黑的森林,听着野兽可怖的尖叫声,在路上,我向少女讲述了我们的经历,从宇宙洪流一直到空间领域,这些经历仿佛全都发生在昨天。少女听完后出乎意料地不再怪罪我们,不同于空间使徒的冷血,她不仅热泪盈眶,还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们有关她和这个领域的事情。
少女名叫阿尔莎,是生命领域第十一使徒,主要负责维持领域外围万象森林的秩序。生命领域和时间、空间领域一同维持着宇宙的平衡,维系生命的诞生与繁衍,是宇宙诞生后才形成的领域。不同于时空领域,生命领域的入口在极昼时对外开放,允许周围星系身患不治之症的生命进入治疗,其使徒也在无尽的星际战争中挽救了无数生命。极夜是万象森林生命更迭的时期,动植物为了生存下去都进化出能被黑夜激发的战斗细胞,并且在夜晚会变得极其凶残,因此极夜期间,生命使徒会封锁入口,并警告周围星系。生命领域极昼和极夜的时长之比大概是七比三,我们正巧撞上昼夜交替,可以说是比较不幸了。
原来宇宙还有掌管生命的神坛啊……万千生灵,竟是有一个绝对安稳的归宿吗?
阿尔莎还告诉我,生命领域无法治疗两种人:已经死亡或者彻底对活着失去希望的。这让我心中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下来。
“空间领域那帮使徒刻板的要命,没想到他们的域灵还挺有灵性啊。”阿尔莎指了指我的上衣口袋,空间之花从里面探出一个花瓣,好像在向她打招呼。
“唔,原来这朵花叫域灵啊,”我感到自己之前的叫法还是有些俗气了点,“我是否可以……询问关于它和大会聚之间的关系?”
“叫我阿尔莎就好,”阿尔莎抿嘴轻笑,“不用那么拘谨,生命领域欢迎每一个生命的到来。至于大会聚,那和生命领域关联甚少,很抱歉我不大了解。”
“啊,没事的,阿尔莎,”我莫名有些感动,经历了上次被残忍的对待,我有种被神明恩赐的感觉,“谢谢你来保护我们。”
“嘿呀,看来空间领域那帮家伙真的给你们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啊,”阿尔莎的张开自己半透明的龙翼,稳稳地从阿秋身上站起来,飞跳到我身后,给了我一个拥抱,“别害怕,你们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
心中的防备瞬间瓦解,只剩下无尽的感激。世界并不总是充满恶意的,包容万物的生命领域,宛如混乱宇宙中的天堂,是不会被战争波及的避风港。
“喂,你们咋突然抱起来了?”幽逸在旁边不满地嘟囔,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凡事都有两面嘛,我想,于是便原谅了方才发生的恐怖袭击。并不是我失去了戒心,我只是太累而不愿再去猜忌了。就简单地,去相信这一切好了。有了生命使徒的帮助,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事实很快证明我想错了。
生命领域梦幻的树灵城堡里,阿尔莎缓缓放下某个通讯设备,双眼无神地转向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出了一句不是很连续却异常清晰的话:
“你们……好像被通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