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科幻小说 > 凝滞空间 > 第九章・至高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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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领域有一个死去的传说。

一位离经叛道的使徒,将治愈的能力变为了杀戮。

他并非不愿去治疗他人,恰恰相反,他所帮助过的生命不计其数,他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辗转于数千个星系,参加过几万场星际战争,将无数生命从死亡线上挽回。他接触过的伤者,比其它所有使徒加起来还要多。

随后他对生命失望了。

平凡的生命总是那么贪婪,战争总是接二连三地爆发,他发现即使自己治得好一切绝症,也治不了人们肮脏的心。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杀死了一群不断挑起战争的邪恶的人,他的力量因为杀戮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黑白颠倒,他获得了逆向生命的能力。

换言之,死亡。

生命之主本要驱逐他,切断他的力量来源,可这却遭到了其它神明的反对。凡人的所作所为,神明都看在眼里,因此需要有人去处决犯了错的生命,他被默认成了一位处刑人。

他最终成为了繁荣的生命领域背后的影子。命令,行动,处决,他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恶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停停停一下,”幽逸打断了越讲越激动的阿尔莎,“你说的这个人,他真的要来杀我们?”

阿尔莎叹了口气,将手里南瓜形的小夜灯放在我们的床头:“我也只希望它是个睡前故事,可是那家伙下一个要杀的确实是你们,他已经察觉到一些异常了,你们不能在这待太长时间。”

各个领域之间的信息是互通的,我才知道托亚它们真的把铃杀掉了。因为大会聚的存在不容破坏,空间之主便迁怒于我们,居然以神的名义,向许多高度文明的星系发布了通缉令。这几乎让我吐血,现在随便哪个外星人都有理由把我们抓去领赏,我们该怎么继续星际旅行……时间领域就算能进去,也不可能通过什么正当手段拿到时间之花了,害死空间使徒这一罪名,不知道够我们死多少遍。

不过铃那个冷血的家伙真是活该去死。

更为不幸的是,阿尔莎口中那个恐怖的杀手居然就在这个生命领域里,我们得尽快逃跑,在这危机重重的宇宙,我们又能逃去何方?

我们三个劫后余生的通缉犯,在阿尔莎居住的树灵城堡的小客房里胆战心惊,这个木制的小城堡位于万象森林与领域中心的交界处,里面的布置简单而温馨,可我们却丝毫没有安全感。

“放心啦,我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树精灵的光会阻断绝大多数精神感知,那个家伙鼻子再灵也闻不到你们。”阿尔莎察觉到了我们的不安,便将房间的小吊灯小心地拆了下来。几只散发着橘黄色光亮的小精灵从灯罩里面飞了出来,它们缓慢地围着我们旋转,上下飞舞,将房间的气氛映照得暖软。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离开……怎么去时间领域呢?”弗雷低着头很没自信地问道。说实话,我也不觉得阿尔莎敢告诉我们去时间领域的方法,私藏通缉犯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更何况是泄露时间领域的机密。

“空间领域的域灵能够把人传送到相隔一个跳跃点之内的区域,”阿尔莎看向我的上衣口袋,“空间领域的外层有去往宇宙所有中枢的跳跃点,所以最快的方法是用域灵先传送回空间领域,再传到时间领域。”

“不不不,回到那个地方太危险了,也太……。”我想了想,还是没把“痛苦”两个字说出来。

“我想也是,你们可能刚到空间领域就会被抓住了,”阿尔莎吐了吐舌头,“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坐飞船去安全一点。”

“这里有宇宙飞船吗?”弗雷眼睛一亮。

“有啊,被我们援助过的星球,有时候会给我们乱七八糟的礼物作为报答,不过我们多半用不上,只能堆在仓库里,”阿尔莎指了指窗外的某个方向,“宇宙飞船应该有几艘。你们先睡一觉吧,休息够了,我就偷偷带你们去看看。”

“太好了,终于能睡一觉了!”幽逸开心地扑到铺满了绒毛的床上,蹭了蹭软软的枕头,几乎下一秒就打起呼噜来。

这个家伙,还真是紧张不起来啊……

“白莺,弗雷,你们也休息吧,”阿尔莎微笑着对我们说,“放心,我会帮你们防着那个危险的家伙的。”

四散飞舞的树精灵重新聚集到灯罩里,光线黯淡下来。阿尔莎把灯放回原来的位置,向我们道了晚安便离开了房间。借助微弱的灯光,我看见弗雷正打着手电整理他的背包,我本想去围观一下他在搞什么,可无奈倦意太深,我很快便睡着了。

奔波了那么久,终于有一会休息的机会了。

梦里终于没有了大火,而是漫天的极光,五彩斑斓的,笼罩在大家的身上。

一点轻微的吱嘎声把我惊醒,恍惚间,我看见房门开着一条小缝,阿尔莎提着小小的南瓜灯,正默默注视着我们。我见状微微抬起头来,张口准备询问她的来由,可她却做出噤声的手势,轻轻向我招手,示意我出去一下。

我于是小心翼翼的离开房间,跟着阿尔莎回到了客厅。阿尔莎把南瓜灯放在圆形的木桌上,拉着我坐下,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看向我。

“你可知道次元之力意味着什么?”她轻轻地问。

“啊……你是说幽逸的能力吗,我只知道那是他在四次元待了一年获得的,别的我就……”

“那意味着他拥有名为的‘容器’的天赋,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赋,可以调和任何环境中的能量为自己所用,即便是能磨碎空间的次元之力,也能轻易驾驭。这种天赋我也仅仅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天赋?”

“你不了解也是很正常的,在这个精神创造的宇宙里,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比如生命领域的使徒,基本都是具有很强的治愈类天赋的。但天赋一开始都隐藏在每个人的身体里,只有走过生死边缘,才能真正的激发它。”

“所以说幽逸被激发了很强的天赋,接下来会变得越来越强咯?”

“确实如此,所以,请一定要带他回家,”阿尔莎突然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神情严肃,“否则,他会被争抢,被利用,变成工具,变成武器,甚至是神的载体。”

“啊……”突然的担忧使我哑口无言。

“也许空间之主已经发现了,但他在休眠期不会轻易让使徒离开领域太远,”阿尔莎的语气终于显得有些放松,“你们还有时间,千万不要让幽逸暴露在那些贪婪的生物眼前,不然战争又不可避免了。”

“不会的!”我慌忙回答,“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回家,从此消失在宇宙的角落,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幽逸被任何人抓住的!”

说出这种看似充满决心的话并没有让我感到力量,而是平添了几分伤感。再一次失去他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可是仅凭弱小的我,到头来,还不是只能被别人保护……实力是这个宇宙的规则,弱者只能遵循规则,苟且偷生。

阿尔莎似乎看穿了我的担忧,轻轻叹了口气,纤细的双手从我的肩膀移向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使我的脸麻木了起来。她见我有些局促不安,便把手收了回去,思索了片刻后苦笑着说:“我的建议是另寻庇护所,如果你所说的回家意味着要去时间领域的话。”

“时间领域……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可以告诉你时间领域在第十一次元的尽头,你能想象吗?你能到达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这是一个远远超出我认知的概念,地球上的科学家曾经大胆的猜测十次元的存在,然而连四次元都没有被证实过。且不说进入十一次元的方法,不同的次元之间的时间线是不同的,谁知道我们进入了更深的次元之后,地球上的时间是否极速的流逝,等我们回家,世界还是否存在?

未知,更深的未知,光是想象就足以压垮人的心智。

“可,可是你刚才明明……”

“别出声”阿尔莎忽然捂住我的嘴,与此同时,一直闪烁着的小夜灯熄灭了,窗外没有一丝光亮,一切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寂静的可怕。

阿尔莎的身体发出极其微弱的荧光,几只闪烁的树精灵从她的体内飞出,落在客厅的各个角落,视野理应得到恢复,可周遭却只是黑暗。

死亡的黑暗吞噬着光。

枯萎。

周遭的空气冷得刺骨,木制的陈设已经一片焦黑,生机盎然的树屋弥漫着死亡的腐臭味,树精灵在触碰到墙壁的瞬间燃烧殆尽,某种生物静默着立在我们面前,仅仅相距一米的距离,惨白的双眼露出诡异的光。我不禁后退了一小步,脚底传来清晰的木头碎裂声,吱呀吱呀,仿佛摇摇欲坠。

我试图看清它的样子,可却像得了心盲症一样,除了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脑海里无法显现出任何图像。换言之,无论是语言还是图画都无法描述它的样子,仿佛它即是未知本身。

“来就来了,装神弄鬼干什么。”阿尔莎冷静地盯着它,似乎和它相识,却又暗暗蓄力准备着攻击。

它没有回应。

下一秒,地面骤然变成了黑色的湖面,湖水幻化的黑色枯枝缠绕住我的双腿,猛地向下拉扯,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仅仅一瞬便沉没其中,开始了永无止境的下陷。

没有浮力,像是从雪山悬崖上笔直坠落。

枯萎,从腿部蔓延至全身,钻入骨髓的痛,血管由冰凉变为麻木,凋零,融入黑色的深渊。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早已彻底脱力,理智告诉我要做点什么,可连最后一丝思绪都被挤压出了大脑,脆弱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几秒后,周围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一些冰凉的碎屑落在我的皮肤上,一个严肃而温柔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回去,今天还不是你的死期。”

“我们以前见过吗?”

来源不明的力量托举着我,我从黑暗中层层跃向光明,我感到了一些稀薄的空气,于是深深吸了一口,对着上方全力喊出了哥哥的名字。

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与无能,我是那样的怕死,如果我死了,哥哥一个人该有多寂寞。请来救救我,不管是谁都好。

可是却没有人来帮我,那股莫名的力量渐渐减弱,与此同时,新鲜的空气挤入了肺部,我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坐在一片黑暗的撕裂的空间中央,满目都是焦黑的树木与藤蔓,尖锐的镜片遍地都是,仿佛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白莺,白莺真的是你吗?别动,我这就过来接你!”幽逸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他攀着一刻支离破碎的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

我想发出声音,却感到一阵恍惚,身体软绵绵地就要倒下。幽逸赶紧跳下来抱起了我,矫健地跃过那些残骸,将我带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这里看起来是生命领域,怎么……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幽逸把一头雾水的我抱得紧紧的,语气因为激动而颤抖,“阿尔莎说你必死无疑了,真是放屁,你这不还好好的么……”

“唔,你太用力了!”我被他抱得快要窒息,只能用力推开他,“所以这里发生了什么,其它人在哪里?”

幽逸赶忙松开我,有些歉疚地挠挠头,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简单点说,我醒过来发现房子被毁了你不见了,有个东西在和阿尔莎对峙,我就帮着把它打跑了。阿尔莎说什么你中的是什么什么即死,不可能活着了,我不信,要在这里等你。她就带着弗雷去找能让我们离开的飞船,我留在这里守着,这不把你给等出来了嘛。”

果然具体还是得问阿尔莎啊,我扶额,不过幽逸能把事情概括得语句通畅,足够打满分了。

我无意间偏转视线,被幽逸充满期待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眼神……简直像是一只捡完球等待主人夸奖的大狗狗。

“啊,哈,我就知道幽逸你是不会抛弃我的,你是怎么吓跑那个东西的呀?”

得到了赞许的幽逸骄傲的挺直了胸,双手叉着腰把头俯向我:“我之前忘记跟你说了,我发现自己能召唤镜子一样的东西打人,还能在镜子里穿来穿去,超厉害。然后那个东西把能碰到的都变成了腐烂的玩意儿,我在镜子里它碰不着我,可是我的攻击也伤不了它。然后阿尔莎用厉害的法术把它的伪装解除了,它原来是一个头上插树枝的怪人,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怎么,轰一下,我放出来一个黑色球把它吸进去了,它好不容易逃出来但是受了重伤,一溜烟跑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我的大脑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难道幽逸的力量已经可以打败生命领域那位传说中的杀手了么?不,也不一定,总之先夸夸幽逸再说。

至于幽逸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的,我并不是很明白,他强大的破坏力似乎在空间领域就已经显露出了一角,在对付那个融合兽的时候则完全暴露了出来。这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想,现在那个袭击者无疑看到了幽逸的能力——阿尔莎口中很多势力觊觎的名为“容器”的能力,也许我安稳回家的梦想难上加难了。

也许幽逸……本来就属于宇宙呢。

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使我脊背发凉,不行,绝对不行!只要我白莺还活着,就不会让他冒着生命危险胡来了……更何况还和阿尔莎承诺过,一定要好好的回家,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蒂亚不在了,仅凭我又该怎么阻止现在的他……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泛起一阵焦虑。

“嘿,别发呆啦,”幽逸突然拍了拍我,“我们去找弗雷小朋友吧,我记得他们往那个方向走了。”

“好……诶!”我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腾空了,幽逸猝不及防地公主抱起我跳了起来,像忍者一样在树杈间跳跃穿行,我一边大声说着放开我一边却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衣服,虽然有些尴尬,但毕竟是我的哥哥嘛。

“下面太危险,这,这样子是最安全的,”幽逸支支吾吾地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你要是感觉别扭,我就把你放下来。”

“没……我没事。”我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这家伙看上去没心没肺,说不定情商比我高多了。

风轻轻吹过我们,他散乱的头发被撩起,灰蓝色的眼眸映着点点星光,显得格外幽邃,我不禁沉迷片刻。他低头发现我在看他,笑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

可惜,时间不会凝固在此刻。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们穿过重重树影到达了一个低矮的建筑,比起阿尔莎温馨的树屋,这个建筑显得过于乏味,四四方方得埋没在高高的树林里,白色的墙壁脏兮兮的,就像一枚不慎掉落草丛里的火柴盒。仓库的大门虚掩着,里面良着微弱的灯光,看来这里并没有任何安保系统。

“弗雷小朋友,你在哪里——”幽逸并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用脚轻轻踢开门,大声嚷嚷了起来,在得到弗雷的回应后,幽逸抱着我飞奔到弗雷面前,兴奋地向他炫耀:“看看这是什么!”

“哇,白莺你居然没事,”弗雷又惊又喜的捂住了嘴,“有哪里受伤吗?”

我和弗雷一阵寒暄,在表明了自己并无大碍后,我意识到阿尔莎不知何时立在了我们身后,她让我们抓紧时间找一艘飞船离开,言语似乎刻意避开了那场突然的袭击,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袭击我们的,该不会是……”

“我们必须单独谈谈。”阿尔莎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急躁,全无之前的耐心与亲切,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感到了不安。阿尔莎转身走开,我赶紧从幽逸身上下来快步跟上,其它二人想要跟上,被我制止了。

穿过厚重的机械堆与杂乱堆积的药瓶架,阿尔莎带我走到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这里的灯光很暗,我甚至看不清阿尔莎的眼睛。

“太离谱了,”阿尔莎砰的一声靠在墙上,掀起一阵灰尘,“幽逸,他已经吸收了空间领域的能力,加上次元之力,一下子就……”

“你别说了!”我捂住耳朵不愿意听下去,“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幽逸他已经变成了怪物,现在不光空间领域,连生命领域也招惹了……”

“说是招惹倒也不至于,”阿尔莎突然古怪的笑出声来,“我们所有生命使徒,都巴不得他——那个离经叛道的家伙去死。”

我一愣,狐疑的看着阿尔莎,只见她歪着脑袋,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很多。

“我只是想告诉你‘容器’的可怕,虽然还不清楚幽逸在什么情况下能吸收能力,如果放任不管,是会威胁宇宙的。你们的去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因此,‘小王子’会在稍后赶来。”

“小王子?”

“就是我们的第一使徒啦,”阿尔莎摘下自己右手的藤蔓手环,将它递给我。见我没有反应,她便将手环强硬的套在我的手上,藤蔓仿佛有生命一样,轻轻缠绕住我的整个小臂。

“这是……”

“用来监督你到底有没有履行承诺,”阿尔莎的语气异常坚定,“我感知到小王子还有十分钟左右就会到了,趁现在赶紧离开,远远的离开神域,去哪儿都行,就现在!”

“那,帮了我们,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去请罪就好啦,”阿尔莎露出了久违的愉悦的笑容,“生命之主大人可喜欢我了,她一定会罩着我的!”

在阿尔莎的催促下,我们三人踏上了那艘极像方尖碑的黑色飞船,这艘飞船无论是外壁还是内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看上去就像某种神秘的宗教产物。互相道别后,弗雷按下雕琢成四面体的启动装置,那些金色的符文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旋转跳跃着,巨大的方尖碑通过这种奇异的能源缓慢离开地面,临行前,阿尔莎忽然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告诉我:

“时空的秩序磅礴而不可违逆,信奉也好,畏惧也罢,你要记住的是,生命,有时可以凌驾于时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