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嫣霖正费力地将一箱沉重的、散发着化学染料气味的夏装从酷热的库房拖出来,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白皙却带着疲惫的皮肤上,看到张雪琪出现在门口,怀里还抱着那个即使在昏暗巷子里也显得无比扎眼的哥特娃娃,她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惊恐和深切的厌恶!
张雪琪!你...你抱着这东西干什么?!快扔掉!晦气!离它远点!王嫣霖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瘟疫源头或是邪神偶像。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衣架,发出哗啦的声响。
嫣霖,我找卢德爽!有急事,关于金铭睿的!关于这个...东西!张雪琪急切地解释,试图忽略王嫣霖那激烈得近乎歇斯底里的反应。
阿爽?王嫣霖听到卢德爽的名字,又看了看那个娃娃,脸上的恐惧中掺杂了更深的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鄙夷,他那种人,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在哪个赌档或者哪个场子里看场子?金铭睿的事,还有这种...这种鬼东西,她厌恶地瞥了一眼娃娃猩红的眼睛,身体明显在微微发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带着它走!别害人!离我远点!她语气激烈,带着强烈的驱赶意味,显然对这两者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的!嫣霖,这真的很重要!金铭睿他...张雪琪还想解释,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你找它做什么?一个冰冷得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店铺狭窄的、光线昏暗的门口传来,打断了张雪琪的话。
张雪琪和王嫣霖同时一惊,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转头望去。
卢德爽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店门,逆着巷子口透进来的浑浊光线,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门框的阴影里亮得慑人,像潜伏在暗处、锁定了猎物的猛兽。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身上似乎还带着外面街道的燥热、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脸色发白、眼神惊恐如同小鹿的王嫣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和安抚意味(示意她别怕),然后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锐利地、带着审视钉在张雪琪和她怀里那个穿着诡异纱裙的克鲁鲁坐姿娃娃上。
他的视线在接触到娃娃那双猩红玻璃眼珠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震惊、深切的厌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源自遥远记忆深处被刻意埋葬的恐惧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的下颌线条瞬间绷紧如岩石,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像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死死地钉在娃娃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玻璃眼珠,看清里面隐藏的、令人不安的秘密。
空荡荡的病房。
空荡荡的诊室。
空荡荡的走廊。
空荡荡的病床。
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墙壁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微弱声响,像是一个绝症病人的生命随着冰冷的点滴,无助地、一点一点地流掉,渗入冰冷的地胶,消失无踪。
金铭睿猛地睁开眼!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楚,但更清晰的是病房里绝对的死寂。之前的喧嚣、撕扯、哭嚎,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镇静剂的药效如同退潮的冰冷海水,留下疲惫不堪的躯壳和一片荒芜的意识沙滩。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暗沉的血红色。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目光投向那面巨大的、映照着室内冰冷景象和窗外血色天空的玻璃窗。
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被束缚在病床上的、苍白虚弱的影像。然而,就在他影像的旁边,赫然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娇小的、萝莉般的身影,粉红色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顶装饰着精致的蝙蝠翅膀发饰,她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哥特露背无袖礼服裙,上面对称镶嵌着八颗金色纽扣,裙摆下方是两个粉色的、不大不小的蝴蝶结,泡泡袖蓬松,长靴及膝,领口缀着白色的蕾丝领子,一个粉色的蝴蝶结上,嵌着一颗核桃大小、在血色夕阳下流转着诡异暗芒的黄宝石,正是克鲁鲁·采佩西!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倒影中金铭睿的病床边,猩红的眼眸低垂着,凝视着他玻璃中的倒影,那张精致的、非人的小脸上,没有表情,却仿佛蕴含着一种超越了尘世的、深沉的悲悯。她缓缓地、无声地抬起一只戴着同样材质纱质袖套的小手,轻轻、轻轻地抚摸着倒影中金铭睿那凌乱汗湿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如同母亲抚慰受惊的孩子,又带着神祇垂怜信徒的慈爱。
金铭睿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忘记了束缚的疼痛,忘记了药物的麻木,忘记了所有的恐惧与绝望。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慰藉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他冰冷的脸颊。
就在此时,病房角落那个用于呼叫和广播的、冰冷的金属扩音器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阵沙哑、失真的音乐声。是老歌《AmericanPie》的旋律,带着一种老式唱片机特有的、如同幽灵低语的杂音。一个同样失真、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男声,幽幽地、断断续续地唱着:
“...AndIknewifIhadmychance...ThatIcouldmakethosepeopledance...Andmaybethey’dbehappyforawhile...”*(我知道只要给我机会...我能让那些人起舞...也许他们会快乐一会儿...)
歌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悲伤。金铭睿的目光无法从玻璃窗上那个悲悯抚摸着他的身影移开。
“...ButFebruarymademeshiver...WitheverypaperI’ddeliver...”(但二月让我颤抖...随着我送出的每一份报纸...)
扩音器里的歌声在血色的夕阳和克鲁鲁静谧的倒影中继续流淌。
“...Badnewsonthedoorstep...Icouldn’ttakeonemorestep...”(坏消息就在门阶上...我一步也迈不动了...)
歌声陡然变得清晰了一瞬,那个男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疲惫和诡异的平静,清晰地唱出那句歌词:
“...ThiswillbethedaythatIdie...”(...这将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歌声在这一句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戛然而止。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血色的夕阳,无声地涂抹在玻璃窗上克鲁鲁那悲悯的身影和金铭睿无声流泪的脸上。
倒影中,克鲁鲁猩红的眼眸似乎微微抬起,穿透了玻璃的阻隔,与金铭睿真实的、充满泪水的眼睛,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对视着。
那颗黄宝石,在血光中,幽幽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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