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弃。那个声音,那双眼睛...还有金铭睿绝望的呼喊中透露的诡异信息...她必须进去!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她绕着围栏疾走,寻找着可能的漏洞。在康复中心侧面靠近一片病恹恹小树林的角落,她发现一处围墙下的铁丝网因锈蚀而有些松动,旁边一丛茂密却毫无生气的冬青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她深吸一口气,将帆布包紧紧绑在身上,像一只被无形之手驱赶的受惊野猫,敏捷而无声地钻过那个狭小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空隙,滚进了那片死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草坪。
避开偶尔走过的、表情麻木如同行尸的医护人员,靠着墙根浓重的阴影移动,张雪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根据记忆中的方位,找到了三号楼一个不起眼的、似乎用于运送污物的侧门。门虚掩着,像一张无声邀请的嘴!她屏住呼吸,闪身溜了进去。
里面是昏暗狭长的走廊,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药物、排泄物与深沉绝望的腐败气息。冰冷的白色墙壁,冰冷的绿色地胶,一切都散发着非人的、停尸间般的气息。压抑的呜咽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声(血...月亮...翅膀...)、金属门的撞击声从不同的病房门后传来,编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合唱。她辨认着方向,朝着之前传出金铭睿声音的区域摸索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薄冰上。
终于,在一扇厚重的、带有狭小观察窗的金属门前,她停住了脚步。门上贴着一个冰冷的标签:V-03。透过模糊的观察窗玻璃,她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房间狭小压抑,只有一张被固定在中央、带有帆布束缚带的金属病床,一张光秃秃的金属小桌,再无他物。金铭睿被束缚带牢牢地捆绑在床上,呈一个屈辱的大字形。他身上的条纹病号服凌乱不堪,手腕和脚踝处被粗糙的帆布带磨出了深红的、甚至渗出血丝的勒痕。他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得像陈年的宣纸,头发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青筋隐现的额头上。镇静剂显然发挥了作用,他不再挣扎,但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如同搁浅的鱼。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某个名字。他的脸上残留着泪痕和新鲜的淤青,模样凄惨无比。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像是生命倒计时的读秒。
张雪琪的心揪紧了。她试着轻轻推了推门竟然没锁!也许是医护人员刚处理完他,暂时离开,或是认为被束缚住、药物控制的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她深吸一口气,那消毒水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紧,如同潜入深渊的间谍,闪身溜了进去,迅速关上了门,隔绝了门外那令人不安的呓语合唱。病房里那股混合着消毒水、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棉絮的气味更加浓烈了。她快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金铭睿?金铭睿!醒醒!是我,张雪琪!
金铭睿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药效和深渊般的黑暗抗争。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迷茫,如同蒙着浓雾。焦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床边的人影,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火星闪了一下。
张...雪琪?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壁上摩擦,带着干涸的血腥气。
是我!你怎么样?他们...张雪琪看着他身上的束缚带和渗血的勒痕,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金铭睿的眼神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猛地聚焦,爆发出惊人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炽热光彩!他猛地试图挣扎起身,但束缚带立刻勒紧,带来一阵痛苦的闷哼和肌肉的痉挛。克鲁鲁!他嘶哑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恐惧和刻骨的依赖,他们拿走了她!小的那个...站着的...她不见了!被他们锁进了黑暗!亵渎!她一定很冷!很害怕!在石阶上...等我去找她!他语无伦次,字句间夹杂着令人费解的词语,眼神狂乱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我知道!我知道!张雪琪连忙安抚他,声音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恐惧,同时飞快地解开自己身上的帆布包,你看!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她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将那个40厘米高的坐姿克鲁鲁娃娃捧了出来。
当那个穿着诡异哥特纱裙、粉色头发蓬乱、猩红眼珠在病房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的坐姿娃娃出现在金铭睿眼前时,他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张雪琪的预料,达到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顶峰。
他像是迷失在永恒黑暗中的信徒终于看到了唯一的神祇,浑浊涣散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近乎狂喜的圣洁光芒!克鲁鲁!他发出一声嘶哑却饱含无限深情的呼唤,泪水如同决堤般瞬间涌了出来,不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朝圣者目睹神迹的巨大喜悦!我的克鲁鲁!你终于...穿过猩红的月...找到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你的信徒!他拼命扭动着被束缚的身体,试图去触碰那个娃娃,眼神中的痴迷、爱恋和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虔诚浓烈得令人心惊肉跳,仿佛那不是一个人偶,而是降临凡间的、他终生信奉的神明。
张雪琪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病态而炽热的宗教情感震撼得倒退半步,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她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将坐姿娃娃放在金铭睿被束缚的手臂旁边,让他能侧过头,用脸颊去触碰娃娃冰冷的纱裙手臂和粉色的发丝。
金铭睿立刻贪婪地将脸贴了上去,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啜饮甘泉,又像是信徒亲吻圣物。克鲁鲁...我的主...我的安息...他喃喃低语,用脸颊和鼻尖温柔而暧昧地磨蹭着娃娃冰冷的脸颊和发饰上的微型蝙蝠翅膀,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占有欲和献祭般的虔诚,石阶的尽头...永恒的圣所...只有我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
看着这诡异到极致的一幕,张雪琪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灵魂深处的颤栗。她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低声问道:金铭睿...这个娃娃...克鲁鲁...她到底...是什么?你之前说...古堡?石阶?安息?信仰?她想起他在诊室里对王伯手中那个小号娃娃说的话,以及他此刻如同被附体般的呓语。
金铭睿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闭着眼,脸颊依旧贴着娃娃冰冷的肌肤,仿佛在感受着某种神启。过了几秒钟,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迷离而遥远,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墙壁,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景象。嘴角勾起一丝甜蜜而诡异的微笑,那笑容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却又异常清晰,...是真实本身。是穿透所有伪善面具的...猩红之眼。他侧过头,用那双因为镇静剂而略显涣散、却又燃烧着奇异火焰的眼睛看向张雪琪,压低了声音,如同在分享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她...在古老的...月光浸透的石堡里...沉睡。尖塔刺破血月...他喘息了一下,眼神更加迷离,她是...最初的信仰...最终的安息...她找到了我...在灵魂最深的黑夜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个神圣的时刻,脸上的甜蜜笑容加深了,却让张雪琪感到更加刺骨的寒冷。她说...我们本就...一体。在永恒的石阶上...刻着同一个名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献祭般的满足感,她的一部分...在我这里...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渴望...在呼唤...回归...他的脸颊再次蹭了蹭娃娃粉色的头发,眼神充满了迷醉,她是光...是血...是...我的...永恒归宿...当他说到“一部分”时,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极其隐晦地扫过娃娃头顶那粉色的发丝。
就在此时,张雪琪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被凝视的感觉!那感觉冰冷、粘稠,充满了怨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吞噬一切的饥渴!不是来自门口,也不是窗外,而是...仿佛就在这狭小的病房里!就在她和金铭睿之间!源头正是那个娃娃!
她猛地抬头,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惊恐投向金铭睿怀里的那个坐姿克鲁鲁娃娃。
娃娃猩红的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正精准地对着她的方向!那视线冰冷、凝固,却又带着一种活物般的、穿透灵魂的穿透力!张雪琪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她无比确信,刚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来自这对玻璃眼珠!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娃娃那被踩得有些歪斜的粉色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勾,形成一个诡异到令人血液冻结的微笑弧度!
与此同时,金铭睿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将脸埋进娃娃的粉色头发里,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宗教狂喜般的迷醉表情,含糊不清地低语:......是...是那个味道...圣所的尘埃...和...永恒之血...的芬芳...克鲁鲁...我永远记得...
张雪琪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再也无法忍受这诡异到极致的气氛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感。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这里不是人间!
金铭睿!我得走了!你...你保重!她急促地说完,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不敢再看那个娃娃和金铭睿诡异如同被附体的模样,转身就要冲向门口。
等等!金铭睿忽然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清醒,如同从深梦中被强行拉回。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张雪琪,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近乎绝望的恳求。帮我...暂时...保管她...他的目光落在坐姿娃娃身上,充满了不舍和一种殉道者般的承诺,等我...等我穿过这荆棘...回归石阶...我们会...永远安息...在一起...他的话语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张雪琪愣住了。带走这个让她毛骨悚然的东西?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圣物”?不!绝对不行!但看着金铭睿那如同濒死者抓住最后稻草的眼神,想到他刚才遭受的非人折磨,想到那个凌晨驱使她带走娃娃的诡异声音和幻觉中的猩红之眼...她鬼使神差地、如同被催眠般点了点头。她几乎是扑上前去,带着一种抢夺的姿态,一把抓起那个坐姿娃娃,甚至没顾上将它装回帆布包,就紧紧地、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诅咒般搂在怀里。
就在她抱起娃娃的瞬间,那股冰冷的注视感骤然增强!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娃娃猩红的左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玻璃体清晰地倒映出张雪琪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她不敢再看,抱着娃娃,像逃离地狱最深层的恶鬼追赶一样,猛地拉开病房门冲了出去。她不敢回头,沿着来时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走廊,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心脏几乎要撕裂胸腔跳出来。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白色的坟墓,逃离那个诡异娃娃散发出的无形力场,那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
当她终于冲出侧门,再次呼吸到外面灼热而浑浊、却带着一丝“生”的气息的空气时,才敢停下脚步,靠着冰冷刺骨的围墙大口喘息,如同一条搁浅濒死的鱼。汗水如同冰冷的毒蛇爬满她的脊背。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个穿着哥特纱裙、粉色头发蓬乱、猩红眼珠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愚蠢的克鲁鲁娃娃,一种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彻底淹没了她。
她踉跄地走到路边一个肮脏的、散发着腐臭的垃圾桶旁,抬起剧烈颤抖的手,准备将这个烫手山芋、这个不祥之源彻底丢掉,丢进这污秽之地,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无形的联系。
然而,就在娃娃即将脱手的瞬间,那股冰冷的、怨毒的注视感再次降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猩红的眼珠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无机质却又妖异的光。一个无声的、如同直接在脑髓中响起的尖啸警告炸开:【你敢?!安息...需要容器!】
张雪琪的手僵在了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抓住。她猛地想起金铭睿最后的恳求,想起自己那鬼使神差的点头,更想起那凌晨驱使她的冰冷声音和幻觉中猩红之眼的贪婪...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如同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锁链死死拴住。她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收回了手,目光复杂而充满最深恐惧地盯着怀中这个诡异的玩偶。
她需要答案。必须找到答案。关于这个娃娃,关于金铭睿那些迷离恐怖的呓语,关于那古堡、石阶和所谓的“安息”...她想起了卢德爽。那个唯一可能知道些金铭睿不为人知过去的人,那个在金家管家口中像垃圾一样却似乎藏着秘密的人。
抱着这个沉重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娃娃,张雪琪顶着烈日,如同背负着诅咒的苦行僧,辗转了几趟气味浑浊的公交车,才在一条充斥着劣质香水味和震耳欲聋廉价流行乐的商业街后巷,找到了王嫣霖打工的那家名叫霓裳的狭小闷热的廉价服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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