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沿着墙壁最阴暗的部分，无声无息地滑到门边。她拥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潜行技巧，总能精准地避开他人的视线焦点和可能的光照角度。轻轻拧开门把手，闪身出去，再轻轻合上。整个过程中，病房内的金氏夫妇毫无察觉，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VIP病房外的走廊依旧空旷而冷清，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种无形焦虑的气息。
林琳霖没有立刻离开。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刚才发生的一切信息量太大，也太诡异。她环顾四周，发现走廊尽头靠近消防通道的地方，有一张孤零零的、看起来不太舒服的金属排椅，正好处于一个光线相对暗淡、视角却可以兼顾金铭睿病房门和走廊两端的位置。
她走过去，坐下。身体放松地靠在冰凉的金属椅背上，兜帽依旧低垂，遮住面容。从外面看，她就像一个等待探视、疲惫不堪的家属或者一个暂时休息的护工，毫不起眼。
她将那个小小的棉花娃娃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目光落在那一对猩红的纽扣眼睛上，陷入了沉思。
“引路人……”她第三次咀嚼这个词。所以，她的任务就是在那个疯子需要的时候，用这种类似“对暗号”的方式，让他听话？让他不至于在反抗治疗时把自己弄死？或者……还有更深层的意思？那句“需要你”到底指什么？只是这种程度的干预吗？
她想起金铭睿那激烈的反抗，那种宁愿撕裂自己也不愿被“玷污”的决绝，还有他提到“女王”、“信仰”、“印记”时眼中那种纯粹到可怕的光芒。那不仅仅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那里面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认真和投入。
而自己，刚才就用一个娃娃和一个手势，轻易地“驯服”了那种疯狂。
这感觉……并不好。甚至有点可怕。
她想起在便利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想起医院监控里他被粗暴对待和注射药物的画面，想起他小说里那些疯狂而瑰丽的文字……这一切碎片似乎开始以一种模糊而危险的方式拼接起来。
她这个“引路人”，引导的到底是什么？是引导他接受治疗，活下去？还是引导他……走向另一个更深的、未知的深渊？那个在脑中直接对她下达命令的“存在”，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那个诡异的、在巷子里注视她的灰色身影，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它似乎也在推动着事情发展。
林琳霖感到一阵头痛。她最讨厌解谜，尤其是这种牵扯到超自然力量和疯子的谜题。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脱身。那句命令直接烙印在意识里，而口袋里的这个娃娃，就是无法丢弃的物证。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下一次“指令”。她需要信息。
她拿出那个老旧的MacPro，放在膝上打开。屏幕亮起，幽光映亮她兜帽下的小半张脸，眼神专注而锐利。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绕过普通的网络屏障，直接切入几个需要特定权限或特殊方式才能访问的数据库和内部网络。
她首先调取了圣保罗医院内部系统的访问日志和近期特殊审批记录。过滤掉常规查房、用药记录，重点搜索与VIP-03病房相关的、非标准流程的访问许可或治疗申请。
屏幕上的代码飞快滚动。
很快，一条异常记录跳了出来。
时间显示是不久前。申请事项：“特别心理疏导与艺术感知干预疗法”。申请访问病房：VIP-03。申请访问者：李婉菁（附属机构：云图画廊，特聘艺术顾问）。审批人：副院长，张建明。审批意见：“原则同意，需在医护人员陪同下进行，注意观察患者情绪反应，确保安全。”
“李婉菁？”林琳霖的眉头蹙起。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云图画廊……她快速在记忆库和网络信息中搜索。
几条关联信息浮现出来：本地一家颇有名气、主打当代艺术、尤其擅长运作新兴艺术家和炒作概念的高端画廊。而李婉菁，是近半年在该画廊频繁出现、并迅速获得影响力的一个名字，传闻与画廊幕后老板朱云郊关系密切，以眼光毒辣、手段泼辣著称，在艺术圈和某些边缘社交圈里小有名气。
“特别心理疗法？艺术感知干预？”林琳霖看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词汇，猫瞳里闪过一丝讥讽。骗鬼呢。一个画廊的艺术顾问，有什么资格对一家顶级医院VIP病房的精神疾病患者进行“心理疏导”？还动用了副院长的关系特批？
这明显是走了后门，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混进来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朱云郊……金铭睿的发小……李婉菁……
林琳霖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联系。很可能就是朱云郊泄露了金铭睿的所在，而这个李婉菁，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接触金铭睿。
她立刻加强了对李婉菁和云图画廊相关信息的挖掘，特别是近期动态和资金往来。同时，她也调取了医院部分区域的监控日志（并非实时画面，而是访问记录），试图追踪这个李婉菁的动向。
线索开始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她注意到云图画廊近期的资金流似乎有些问题，有几笔大额款项去向不明。而李婉菁的个人消费记录却显示她近期频繁出入高端造型工作室、奢侈品店和……CosPlay道具定制工坊？
林琳霖的目光在其中几条消费记录上停留：昂贵的手工染丝线、特定型号的昂贵合成纤维（用于制作假发）、精密铸造的金属饰品（蝙蝠形状？）、甚至还有……特制的红色隐形眼镜？订单备注要求极其苛刻，追求“非人感”和“绝对赤红”。
这些物品……组合起来，指向性太明显了。
林琳霖的心微微一沉。她立刻联想到金铭睿那些画，那个克鲁鲁·采佩西的形象——粉发，红瞳，哥特裙，蝙蝠发饰。
这个李婉菁，不是在简单地准备一次探视。她是在极其认真、极其投入地……**扮演**。她在试图把自己从头到脚、从外形到气质，完全塑造成“克鲁鲁·采佩西”的样子！
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讨好一个疯子？还是……有更深的企图？
林琳霖快速翻阅着更深层的、几乎被删除干净的通讯记录碎片（从某些地下数据缓存中艰难恢复），她捕捉到了一些朱云郊与李婉菁之间模糊的、被清理过的通讯残留。碎片化的词语拼凑出一个危险的画面：威胁、债务、林家村、一笔巨款……以及，李婉菁对“BloodyCrimsonEye”（血Crimson眼，金铭睿的圈内代号）突然爆发出的、近乎贪婪的狂热兴趣，以及“……必须掌控他……”之类的只言片语。
“该死……”林琳霖低声咒骂。情况比她想的更糟。这个李婉菁，目的绝不单纯，她很可能是想利用金铭睿的才华和他的精神状态，将其视为奇货可居的“商品”或是满足自己扭曲野心的工具，而那些CosPlay道具和极致模仿，绝非出于善意，而是一种更深入、更险恶的操控——她要侵入金铭睿最核心的妄想领域，窃取甚至取代他心中“神”的位置。
“疯子……又一个疯子……”林琳霖揉着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一个金铭睿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更擅长伪装、更具攻击性的李婉菁。而且，这个李婉菁显然有备而来，手握官方批文，甚至可能对金铭睿的内心世界比很多医生都了解（通过朱云郊和那些研究）。
她看了一眼VIP-03紧闭的房门。里面的金铭睿刚刚被强制镇静，脆弱不堪。如果这个时候李婉菁以那种精心伪装的“克鲁鲁”形态出现，会对那个疯子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她不敢想象。那绝对不是“引路人”该引导的方向，那更像是把羔羊亲手送到披着羊皮的狼口中。
她必须阻止，或者至少，监视。
但如何阻止？直接冲进去揭穿李婉菁？自己没有证据，对方有副院长批文，自己反而会因擅闯VIP区域被保安带走。通知金铭睿的父母？那对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夫妻，能相信她这个来历不明的“Goth女孩”的话，去质疑一个有正式文件的“艺术顾问”吗？可能性极低。
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监视和等待，在关键时刻再介入——用她刚刚意外发现的、“引路人”似乎拥有的那种奇特的“影响力”。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轻微的电梯到达的“叮”声。
林琳霖瞬间警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她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迅速将膝盖上的Mac上塞回包里，同时将那个小克鲁鲁娃娃重新揣回卫衣内侧口袋，整个人更深地陷入排椅的阴影和墙壁形成的夹角中，呼吸放得更轻，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脚步声传来。不是医护人员匆忙而规律的步伐，也不是家属沉重疲惫的拖沓，而是一种……刻意控制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稳定，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表演般的优雅。
来了。
林琳霖的猫瞳在阴影中微微收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质料极佳、长及脚踝的黑色羊绒斗篷，兜帽拉起，遮住了来者的大半面容。但仅仅从走路的姿态和那身与医院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扮，林琳霖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李婉菁。
她果然来了，而且选在了这个夜深人静、人心倦怠的时刻。
李婉菁在护士站前停下。林琳霖听不清具体对话，但能看到值班护士脸上那显而易见的疑惑、警惕，以及随后在查看某份文件（毫无疑问是那份副院长批文）后露出的无奈、厌烦但又不得不妥协的表情。她甚至看到另一个护士凑过来低声抱怨，口型似乎是在说“……怎么又来了……”、“……苏医生那套还没够吗……”、“……真是没救了……”。
这些嘀咕印证了林琳霖的猜测，这种“特批”的荒唐事并非首例，早已引起了基层工作人员的反感和不满，但官僚体系的惯性让她们无法反抗。
李婉菁似乎对护士的反应毫不在意，或者说，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保持着那种疏离而专业的姿态，甚至在接过护士递回的文件时，优雅地解下了那件昂贵的斗篷，随手递给旁边一脸愕然的护士——仿佛对方是她的私人助理——完全露出了其下那身令人瞠目结舌的、极尽华丽的哥特洛丽塔裙装。
即使在走廊相对昏暗的光线下，那精心染制的粉红色双马尾、苍白非人的妆容、猩红诡异的眼眸、以及裙装上闪烁的金属饰物和繁复蕾丝，都构成了一种强烈而突兀的视觉冲击，仿佛某个异世界的大门突然在医院走廊里洞开。
连阴影中的林琳霖都不得不承认，这套行头确实下了血本，还原度极高，几乎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那种扑面而来的、混合着精致与诡异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不了解内情的人感到错愕和不适。
李婉菁没有立刻走向病房，而是在门前微微停顿，闭上眼睛，似乎在调整状态，将自己更深地浸入那个扮演的角色之中。几秒后，她睁开眼，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人类的情感几乎褪尽，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威严和冰冷的审视。
然后，她推开了VIP-03病房的门。
就在门开的一刹那，借着走廊投入的光线，林琳霖清晰地看到，李婉菁那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似乎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做了一个小动作——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莹粉色闪粉悄无声息地飘散在门前的空气中，在光线折射下产生了一瞬间极其梦幻又诡异的光晕效果。
“！！！”林琳霖心中一震。细节！连这种营造“非人降临”氛围的小把戏都考虑到了！这个李婉菁，心思缜密和疯狂的程度远超预期！
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
林琳霖立刻从排椅上弹起，如同灵猫般无声地贴墙疾行，迅速靠近VIP-03病房的门。她没有试图开门或从窥视窗看（那太容易被发现），而是将耳朵极其轻微地贴近门缝，同时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试图捕捉房间内的任何动静。
病房的隔音很好，但并非完全密不透风。隐隐约约地，她听到里面似乎传来一声极其沙哑、微弱、却蕴含着难以想象情感的、破碎的嘶鸣——
“……女……王……大人……？”
成了。
李婉菁那极致投入的扮演，那身精心打造的伪装，那刻意营造的登场氛围，以及最重要的——她与金铭睿内心深处妄想核心的高度重合——在开门的一瞬间，果然对那个被药物和痛苦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灵魂造成了核爆般的冲击。
林琳霖的心脏莫名一紧。她能想象出金铭睿此刻的状态：从药物造成的浑噩中被强行撕裂，看到梦寐以求的“神迹”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种巨大的、足以摧毁残存理智的狂喜和震惊……
引诱已经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就看李婉菁如何继续她的表演，以及……金铭睿那超乎常人的、对“真实”与“虚假”的病态敏感，是否会在这极致的诱惑下，捕捉到那一丝不和谐的、属于“人”的腐朽气息。
林琳茵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监听着门内的动静，右手再次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那个小克鲁鲁娃娃，冰冷的纽扣膈着她的掌心。
她这个被迫上岗的“引路人”，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准备在一切失控前，或许再次动用那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力量。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只有护士站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惨白的灯光下，VIP-03病房的门如同一道界限，分隔开现实与疯狂精心编织的陷阱。而陷阱之内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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