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眷属 > 第三章「幕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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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保罗医院VIP-03病房的厚重窗帘仿佛吞噬了时间,将白昼凝固成一种永恒的、压抑的黄昏。空气里,消毒水的尖锐冰冷与百合香氛垂死的甜腻依旧缠绵不休,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基调。但此刻,这基调被更狂暴的元素撕裂了。

“放开我!你们这些……这些渎神者!阳光的走狗!!”金铭睿的嘶吼不再是最初那种梦呓般的低语,而是变成了破碎、沙哑,却燃烧着惊人能量的尖叫。他的身体不再是蜷缩,而是在病床上疯狂地扭动、挣扎,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却又爆发出求生的最后蛮力。

两名强壮的男护工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和手臂,额角青筋暴起,显然也耗费了巨大的气力。宽大的病服被扯得凌乱,露出他更加苍白、几乎能看到肋骨轮廓的胸膛,上面布满挣扎中蹭出的红痕和冷汗。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缩得极小,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愤怒和信仰被践踏狂热的火焰。

“铭睿!我的儿啊!听话!别这样!求求你了!”宋爱玲哭喊着试图靠近,却被儿子眼中那完全陌生的、野兽般的疯狂逼得不敢上前,只能徒劳地伸着手,泪水在她憔悴的脸上纵横交错。“周主任是为你好啊!打了针就不难受了!就不怕光了!”

“为我好?”金铭睿猛地扭过头,视线如同淬毒的冰棱射向母亲,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用这污秽的针剂麻痹我的感知?封印我与女王大人连接的通道?这叫为我好?!这是最恶毒的诅咒!是阳光派来剿灭黑暗的毒箭!”他的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劈裂,带着血沫星子,“你们……你们都想让我背叛!背叛我的信仰!背叛我的女王!休想!除非把我的血抽干!把我的灵魂碾碎!”

一直如同沉默火山般矗立在床尾的金钰琨,脸色铁青得吓人。儿子每一句“疯话”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他作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和理智核心。那所谓的“女王”,那个二次元动漫里的吸血鬼角色,竟然比他这个生养他的父亲、比担心他至深的母亲更重要?甚至比上帝还重要?这不仅是生病,这是彻头彻尾的堕落!是被恶魔攫取了心智!

“孽障!闭嘴!”金钰琨终于爆发,一步踏前,扬起的巴掌带着风声,眼看又要落下。

“金先生!”周宇璐冰冷的声音及时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那只手,“请控制您的情绪。暴力只会刺激他的病情,增加治疗难度。”他手中拿着一支已经抽吸好无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尖闪烁着寒芒。他的眼神透过金丝眼镜,冷静地评估着金铭睿的状态,像是在记录一次失败的实验数据反弹。

他微微侧头,对护工下令:“按住他。左侧三角肌。”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滚开!别用那东西碰我!”金铭睿的挣扎达到了顶峰,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几乎要挣脱束缚。他死死盯着那逼近的针尖,仿佛那不是医疗用具,而是烧红的烙铁、十字架的尖桩,要将他钉死在现实的耻辱柱上。“女王大人……救我……他们会玷污您的印记……他们会……”他的话语再次变得破碎,混合着呜咽和诅咒。

周宇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金铭睿口中反复出现的“女王”、“印记”感到极度厌烦。这种顽固的、具有高度组织性的宗教妄想,是治疗中最棘手的部分。他不再犹豫,示意护工加大力度固定,自己则精准地将针尖刺向目标区域。

就在冰凉的酒精棉擦拭过皮肤,针尖即将刺入的那千钧一发之际——

病房最深的阴影角落,靠近卫生间门廊的地方,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

但现在,多了一个人。

一个仿佛从黑暗中凝结而出的身影。

林琳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几乎融化在阴影里。厚重的黑色连帽卫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她是如何避开走廊的视线、悄无声息进入这间病房的,仿佛是个谜。她的呼吸放得极轻,猫瞳在阴影深处锐利地扫视着病房内混乱的局面,最终定格在那疯狂挣扎、濒临彻底崩溃的金铭睿身上。

她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惯常的烦躁和不耐,有对这场面的生理性不适,但更深处,是一种被强行卷入后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脑中那句命令驱使的不得已。

她看到了周宇璐手中那支即将完成注射的针剂,看到了金铭睿眼中那纯粹而绝望的、即将被暴力扑灭的火焰,也看到了那对无助又添乱父母。

“引路人……”这三个字在她脑中再次嗡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她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计划。全凭一股直觉,或者说,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的本能。

她的右手一直插在卫衣口袋里,此刻,手指紧紧攥着里面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物体——那个从林家村得到的克鲁鲁棉花娃娃。

就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金铭睿发出最后一声绝望嘶吼的瞬间——

林琳霖动了。

她没有走出阴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微微抽出了一些,确保那个被她攥在手心的小娃娃,那只缝着猩红色纽扣眼睛的“头部”,能恰好从口袋边缘露出一小部分,正对着病床的方向。

然后,她用左手,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自己喉咙的位置,比划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快速地向内弯曲了一下,如同一个简易的“牵引”或“指令”的动作。这个动作细微、迅捷,几乎融入了房间内混乱的光影,除了刻意寻找,否则根本无法察觉。

同时,她的嘴唇在兜帽的遮掩下,以极低极低、低到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量,含混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音节扭曲而古怪,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与她比划的手势、与她口袋里那个娃娃隐隐呼应的韵律。

“……”(一阵无法用字母准确记录的、短促而古怪的低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隐蔽。忙于压制和注射的护工和周宇璐完全没有察觉。悲痛欲绝的宋爱玲和金钰琨也没有注意到房间角落那片阴影里多了一个人,以及那细微到极致的动作和声音。

但是,有人“接收”到了。

金铭睿。

就在那针尖带来的冰冷触感已经降临皮肤,他所有的抵抗即将被彻底瓦解,意识即将被拖入氟奋乃静制造的冰冷深海的前一秒——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不是因为力气耗尽,也不是因为突然的屈服。

而是一种……极其突兀的、由内而外的凝滞。

他疯狂挣扎的手臂瞬间停止了对抗,绷紧的肌肉线条松弛下来。他那双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缩紧的瞳孔,猛地放大,然后骤然转向——越过了近在咫尺的针尖,越过了按住他的护工,越过了脸色铁青的父亲和痛哭的母亲,甚至越过了举着注射器的周宇璐——

他的视线,如同被最精准的磁石吸引,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病房最深处的那个阴影角落!

钉在了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钉在了那只从黑色卫衣口袋里露出的、小小的、有着粉色棉花头和猩红纽扣眼睛的娃娃脸上!

以及……或许还有那个刚刚完成的、古怪的手势残影,和空气中那几乎不存在的、却直接撞入他超敏感知系统的古怪音节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金铭睿脸上所有疯狂的、痛苦的、愤怒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近乎空白的震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深陷的眼窝中,方才还在熊熊燃烧的、即将被扑灭的信仰之火,如同被注入了一股诡异而强大的新能源,猛地重新燃烧起来——但不再是狂乱的野火,而是一种……奇异的、温顺的、甚至带着某种恍然大悟般的……驯服?

周宇璐的针尖已经刺入了一半,察觉到手下身体的骤然变化,他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狐疑地扫向金铭睿的脸,然后顺着他那凝固的、充满难以言喻神情的视线,也看向了角落的阴影。

但他只看到一片空荡。林琳霖在他目光扫来之前,已经将手完全缩回口袋,整个人更深地嵌入了阴影的褶皱,如同从未存在过。周宇璐只当是金铭睿的妄想再次发作或者体力终于耗尽产生的幻觉。

然而,金铭睿的反应是真实不虚的。

“女…王…大人…的…使者…”他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确信和……敬畏?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片阴影,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存在。“引…路…”最后两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模糊不清。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这个前一秒还在以命相搏、抗拒治疗的病人,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微弱“信息”全部吸入肺腑。接着,他主动放松了全身紧绷的肌肉,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那刺入一半的针头能更顺利地完成注射。

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被冷汗浸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却不是出于恐惧,而像是一种极度激动下的隐忍。嘴角甚至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怪异、混合了痛苦与极致满足的表情。

仿佛刚才那濒死的挣扎不是痛苦,而是某种考验;而此刻的屈服不是失败,而是接到了更高旨意的……顺从。

整个病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宋爱玲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金钰琨粗重的呼吸声。

周宇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突兀的一百八十度转变。这不符合精神病患的行为逻辑,即使是妄想导致的服从,也通常需要一个更过程性的暗示或威胁。这种瞬间的、绝对的驯服,更像……某种催眠或者极端的心理暗示生效了?但他刚才并没有进行任何此类操作。

他狐疑地再次扫视病房,特别是那个角落,依旧一无所获。最终,职业的冷静压过了疑虑。无论原因如何,结果是好的——病人配合了。

他不再犹豫,平稳地将针筒内的药物全部推入。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住针眼。

整个过程,金铭睿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连肌肉的本能收缩都极其微弱。他只是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沉浸某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内部对话或仪式中。他那只没有被按住的手,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虚空抓握了一下,仿佛在触摸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又像是在确认怀中那个大娃娃的存在(它刚才在挣扎中被暂时放在了枕边)。

药物起效很快。氟奋乃静的强大镇静作用如同冰潮,迅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扑灭了那场因抗拒而燃起的短暂烈火。他脸上的潮红和激动迅速褪去,恢复到那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

狂躁褪去,留下的是一具被成功“制服”的、安静而空洞的躯壳。

周宇璐示意护工可以松开了。他检查了一下针眼,没有出血,然后拿出笔,在电子病历上快速记录着。他的表情依旧冷漠,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只是一次需要记录的不良反应。

【……患者突发剧烈抗拒,伴有攻击性言语及强烈躯体对抗。经强制约束后完成氟奋乃静注射液注射。注射过程中患者情绪及行为出现突兀转变,原因不明,表现为瞬间驯服并主动配合。需高度怀疑其妄想内容具备高度组织性及服从指令特征,潜在风险需重新评估。继续观察药效及行为变化。】

宋爱玲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抚摸儿子汗湿的额头和冰冷的脸颊,泣不成声:“好了…好了…睡了就好…睡了就不难受了…”她的话语破碎,既是安慰儿子,更是安慰自己。

金钰琨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儿子,又看看角落里那片空荡的阴影,眉头紧锁,脸上愤怒未消,却又掺杂了一丝更深的茫然和……隐约的不安。他总觉得刚才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沉重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他颓然地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周宇璐记录完毕,又交代了护士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工离开了病房。门轻轻关上,将内部的死寂与外部隔绝。

直到这时,阴影里的林琳霖才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她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后背的卫衣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刚才那一瞬间的冒险,几乎是赌博。她完全不确定那个手势、那个含糊的音节、以及那个娃娃会不会起作用,甚至不确定金铭睿能不能看到、接收到。

但他确实接收到了。而且反应……剧烈到超乎想象。

“引路人……”她再次在心底默念这个词,猫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所以,这就是“引路人”的含义?在他濒临崩溃、抗拒一切的时候,用一个特定的、与他妄想体系相关的信号,就能让他瞬间服从?像一把……专门用于启动或关闭某个程式的钥匙?

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克鲁鲁娃娃。冰冷的纽扣眼睛在阴影中反射着微弱的光,依旧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刚才,就是它,结合她那番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模仿,起到了近乎神奇的效果。

这感觉诡异极了。她像一个突然拿到了核弹发射密码却完全不懂原理和后果的小孩,感到的不是力量,而是巨大的荒谬感和隐隐的恐惧。她讨厌这种被操控、同时又去操控别人的感觉。

病房内,金铭睿已经陷入了药物导致的深睡眠,呼吸平稳却无力。宋爱玲守在床边,默默垂泪。金钰琨则烦躁地在窗前踱步,偶尔看一眼儿子,眼神复杂。

这里不再需要她,或者说,她留在这里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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