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束缚衣紧勒着林琳霖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皮革摩擦的粗粝声响。圣保罗精神病院强制病房的灯光惨白如骨,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明亮。
墙壁是单调的、可以吸收尖叫的软包材质,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底下却顽固地浮着一丝排泄物的酸腐和铁锈般的陈旧气息。
她蜷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体无法控制地细碎颤抖。
林家村那场暴雨中的血腥仪式,像无数把烧红的刻刀,反复在她脑海里凿刻。
克鲁鲁那只踩在金铭睿脸上的玉足,纤小,完美,却带着碾碎一切的至高威严;金铭睿眼中混沌初开、星辰生灭的恐怖意志;还有他跪在泥泞中,狂喜地亲吻克鲁鲁足踝时那扭曲的虔诚……每一个画面都带着硫磺与血腥的气味,灼烧着她的神经。
然而最诡异的是她的记忆边界。
她能清晰地回溯到金铭睿被克鲁鲁的獠牙刺入脖颈,暗红光芒流淌循环,直到那一声宣告——“游戏……才刚刚开始呢,蝼蚁们。”血雾爆开,吞噬一切。
然后呢?
一片刺目的猩红。绝对的空白。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蛮横地从她大脑里抽走了那之后的每一帧画面。
她只记得自己像一滩烂泥瘫在冰冷的雨水泥泞里,怀中那本硬壳笔记本灼热得烫人,封皮上那行新浮现的暗红字迹——[眷属,已觉醒]——如同烙印在视网膜上。
再然后,就是刺耳的警笛,混乱的强光手电,自己被粗暴地从泥地里拖拽起来时,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的触感。
金铭睿被带去了哪里?米迦尔……张雪琪又在哪里?“初拥”之后,那个曾经的金铭睿还剩下什么?那个名为“克鲁鲁·采佩西”的存在,会对她的新造物做什么?
这些问题像毒虫在噬咬她的脑髓,每一次思考都撞在那片无法逾越的猩红壁垒上,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和灵魂烙印的灼烧感。她本能地畏惧着那个名字,那个存在。
泄露即死的警告,如同冰冷的绞索悬在头顶。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打断了林琳霖混乱的思绪。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粗鲁的护工,而是副院长苏梓萌。
她换下了沾满泥泞的香奈儿,重新穿上了熨帖无瑕的白色医师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已看不出昨夜的狼狈与怨毒,只余下一种专业的、带着穿透力的审视。
只是那审视深处,潜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与贪婪。
“林小姐,”苏梓萌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柔和,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瓷器,“感觉怎么样?睡得还好吗?”她走到床边,目光扫过林琳霖被束缚衣勒出的红痕,没有立刻解开的意思。
林琳霖猛地闭上眼,身体绷紧,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苏梓萌身上那股清冽的、昂贵的香水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在此刻成了催命的符咒。
就是这个女人,一步步将金铭睿推向疯狂,也间接地将她拖入了这深渊。
她的毒舌被恐惧冻结,只剩下本能的排斥和战栗。
“看来惊吓的后遗症还很严重。”苏梓萌仿佛没看到林琳霖的抗拒,自顾自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优雅。
“赵队长那边压力很大,金先生和金太太……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情绪非常激动。
他们需要一个交代,关于金铭睿的下落。”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蛊惑,“你是唯一在现场的目击者,也是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告诉我,昨晚在林家村,最后发生了什么?那团血雾之后,他们去了哪里?那个‘克鲁鲁’,她对金铭睿做了什么?”
“血雾……血雾……”林琳霖眼神涣散,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像是抓住了记忆断崖边唯一凸起的岩石。“红的……很大……很浓……吞掉了……什么都看不见……然后……然后……”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大颗冷汗,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痛……头好痛!不能想……不能……”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束缚衣的皮带被挣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嗬嗬声。那片猩红的记忆禁区再次展现出强大的排斥力,任何试图深入的念头都会引发剧烈的生理性痛苦和精神烙印的反噬。
苏梓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烦躁。
她微微倾身,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住林琳霖痛苦扭曲的脸:“别强迫自己回忆细节。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那个地方,林家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或者,那个克鲁鲁,她给了你什么……暗示?关于金铭睿的?”
“召……唤?”林琳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指向胸口,却被束缚衣死死捆住。她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开合,像是要吐出“石棺”两个字,但喉咙如同被水泥封住,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嘶声。灵魂烙印的灼痛瞬间加剧,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脑髓深处!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撕裂了病房的寂静,林琳霖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滚落,嘴角甚至渗出一丝混合着血沫的涎水。
苏梓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站起身,看着床上这具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眼中最后一点耐心消失殆尽。药物催眠?物理刺激?她脑中飞快闪过各种突破精神防线的极端手段。
金家只给了三天!三天之内,她必须撬开这张嘴,拿到关于金铭睿下落的线索,更要弄清楚那本笔记本的最终去向!那个倒悬蝙蝠的标记,那来自深渊的气息,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可能对抗那个可怕存在的线索!
她冷冷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
?
圣保罗医院顶层,院长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却丝毫挡不住里面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咆哮。
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宋爱玲如同被激怒的鬣狗,昂贵的皮包早已不知扔在何处,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如草,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
“废物!你们统统都是废物!”她的指甲几乎要戳到院长花白的头发上,唾沫星子四溅,“我儿子!我金家唯一的根苗!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抢走了!当着警察的面!你们是死的吗?!你们院长的位置是花钱买的吗?!啊?!”她猛地抓起办公桌上沉重的黄铜镇纸,狠狠砸向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院长李德光脸色灰败,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的冷汗,身体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旁边几位医院高层噤若寒蝉,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毯的花纹里。
金钰琨坐在沙发上,姿态看似沉稳,手中盘玩着一对油亮的核桃。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宽阔但布满阴霾的额头。与妻子的狂躁不同,他的愤怒是冰冷的,像淬了毒的冰锥,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寒意。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此刻如同扫描仪,缓慢而锐利地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脸,最终定格在角落一直沉默的苏梓萌身上。
“李院长,”金钰琨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奇特的韵律,却让房间里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金家每年七位数的‘慈善捐助’,不是用来听你说‘超出理解范畴’这种废话的。”他放下核桃,金属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又惊心的声响。“科学解释不了,那是警方和国安该头疼的事。
我要的是结果。人,是在你们医院丢的。责任,在你们医院。后果……”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印着金氏集团徽章的文件袋,轻轻拍了拍。那轻飘飘的拍击声,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里面装着的,是圣保罗医院近十年所有或明或暗的财务、医疗事故、违规操作的黑料,足以让整个医院体系万劫不复。
李德光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金先生……这……这我们一定尽全力配合警方……苏副院长已经在对唯一目击者林琳霖进行……”
“林琳霖?”金钰琨像是才注意到苏梓萌的存在,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她。“苏副院长,听说你是精神领域的权威,尤其擅长……引导那些混乱的记忆?”他刻意加重了“引导”二字,其中的暗示赤裸裸得令人胆寒。“三天。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他竖起三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让那个疯女人,把她脑子里那些有用的东西,一点、不剩地给我倒出来!我要知道铭睿被带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还有,那个笔记本的下落!”他最后的视线,死死钉在苏梓萌的脸上,带着审视和不容拒绝的威压。
苏梓萌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职业性的冷静,微微欠身:“金先生请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尝试各种治疗方案。林小姐的精神创伤非常特殊,记忆像是被强行干扰甚至抹除,常规手段效果有限,我们需要更……深入的刺激和引导。”
“我不管你怎么治!”宋爱玲尖叫着扑过来,被金钰琨不动声色地拦住,她挥舞着手臂,指甲几乎划到苏梓萌的脸,“灌药!电击!催眠!把她脑子撬开!我只要我的儿子!还有那个小贱人!她就是同谋!她肯定知道!把她交出来!我要亲自问问她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够了!”金钰琨低喝一声,宋爱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怨毒的眼神。金钰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三天。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他不再看任何人,拉着失魂落魄又满腔怨愤的宋爱玲,径直走向门口。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留下了死一般的寂静和沉重的压力。
李德光瘫在椅子上,面如金纸。苏梓萌看着紧闭的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三天……时间紧迫得像悬在头顶的铡刀。她需要林琳霖脑子里的信息去应付金家,更需要那本笔记本的线索去对抗那个名为克鲁鲁的噩梦。但同时,她绝不能让林琳霖真正“好转”,绝不能让她有机会向警方透露林家村、石棺以及她苏梓萌在金铭睿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一个彻底崩溃的、无法交流的疯子,或者一个在“治疗”中意外消失的知情人,才是最好的结局。而她,将是那个掌控手术刀的人。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被克鲁鲁意志碾过时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以及……一丝扭曲的、想要翻盘的疯狂渴望。
圣保罗医院深处,强制治疗区。
林琳霖的意识在昏沉与剧痛中浮沉。
束缚衣已经被解开,但四肢百骸依旧残留着被勒紧的麻木感。她躺在冰冷的治疗床上,头顶是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她的眼球。
苏梓萌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寒芒。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冰冷而毫无起伏:“林小姐,这是帮助你放松和回忆的药物。别紧张,很快就好。”
林琳霖想要挣扎,想要尖叫,但身体软得像面条,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灵魂深处那个烙印在疯狂跳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侵袭。
针尖刺破皮肤,冰冷的液体推入血管。起初是麻木,随即一股奇异的、令人眩晕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全身,骨头似乎都酥软了。
头顶刺目的白光变得柔和、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苏梓萌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飘渺,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韵律。
“林琳琳……看着我的眼睛……”苏梓萌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穿透了药力的迷雾。她微微俯身,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头顶的强光,形成两轮旋转的、令人晕眩的光晕。
林琳霖涣散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两轮光晕吸引,意识更加模糊。
所有的恐惧、痛苦、抗拒,都在药力和这诡异引导的双重作用下,被强行推挤到意识的边缘。
“很好……你现在很安全……非常放松……”苏梓萌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告诉我……林家村……最后……你看到了什么?血雾散去后……他们在哪里?克鲁鲁……带走了金铭睿……要去哪里?”
血雾散去……他们在哪里……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意识的混沌。
那堵猩红的记忆之墙猛地浮现!无法形容的撕裂感从大脑深处炸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呃啊——!”林琳霖的身体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她的眼球因剧痛而突出,瞳孔紧缩又放大,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
她看到了!在那片猩红壁垒被强行冲击的瞬间,她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的血膜!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倒悬的世界!
猩红!无边无际的猩红!如同凝固的血液构成的天空!脚下是冰冷的、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延伸向无边无际的昏暗深处。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弥漫着硫磺、铁锈和古老尘埃混合的腐朽气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这片倒悬世界的中央,矗立着那座巨大、厚重、布满暗红符文的石棺!它不再是林家村废墟中的孤寂存在,而是这片诡异空间的绝对核心!棺盖紧闭着,那些暗红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流淌着粘稠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邪恶威压!
石棺前方,静静地矗立着两个身影。
米迦尔!她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地垂下,冰蓝色的长发如同凝固的瀑布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覆盖着生物陶瓷甲胄的身体僵硬如雕塑,一动不动,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又像是最虔诚的守卫。
白色的都市防卫军制服在猩红天幕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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