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玮稳稳的骑在马上,树林中一个随从随即跟上,这是他真正的心腹,之前一直在暗中策应。
慕容玮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凑到耳边仔细倾听。
木盒中有轻微的齿轮机关声,节奏规律而悦耳。
“这是所谓的定时开启机关,在没有到达指定时间前强行开启,木盒立刻就会损毁。那些唐国人真是精通各种奇巧之技。”
慕容玮对这种机关之术赞不绝口。
“原来这木盒没有毁掉呀?”
他的心腹遭到了他一记白眼:“你主子我鼻子那么灵,早就嗅到危险。我都能躲藏起来用替身假死,区区一个盒子难道还会保不住?”
慕容玮笑眯眯的端详着手中的盒子,随即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木盒。
“主子,您这是……?”
随从有点吃惊,但并没有嚷嚷出来,他家主子是个真正的混不吝,最近又跟着萨满学巫术,疯起来干出什么事都不会奇怪。
“如你所见,这盒子已经在火场中被彻底烧毁了。”
慕容玮用一块帕子把损坏的木盒包了起来,准备拿回去当证物。
他早就想好了,盒子里有没有奸细的名单,对他都没甚好处。
若是有,郁久太后除掉了对她有贰心的人,威望只会加深重;若是没有,她立刻就会把罪责怪到他这个眼中钉身上,到时候连萨满都保不住他。
从一开始,太后派他来大周朝出使就没安好心:谈判条款若是没有谈下,那就是他谈判无能、丧权辱国;暗中接洽唐国的人,若是没有拿到木盒,那也是他失职;若是顺利拿到了被大周朝发现,那他也会被灭口……所以说这一趟其实是九死一生的旅程。
然而,他慕容玮再一次逃出生天了……感谢从天而降的这场杀戮和大火。
慕容玮微微眯眼,又小心整理了囊袋里面的折断箭羽:这拿回去也是关键的证物。
他当然知道;自己遭遇的黑衣人袭杀和大火,不一定是大周朝所为,但只有大周朝有动机、有能力这么做,是最大的嫌疑人,且这箭头是军中所制,铁证如山。
大周和北燕的盟约,还没有谈妥就注定要破裂了。
但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太后为了国家颜面,只能跟大周继续对抗,她擅长的是国政而并非军事,就不得不启用慕容家的男子,而他身为先帝景宗之子,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中原汉地的树上有一种虫叫做蝉,他们在地下蛰伏五年甚至十年,经过漫长的黑暗才会长出翅膀,才能高飞到枝头,发出嘹亮的鸣叫声。
他慕容玮还年轻,他等得起……无论要蛰伏多久,他也能忍耐。
慕容玮收起心中思虑,换回了平日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哼着歌继续朝前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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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接到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坏消息是:慕容玮竟然没有死,而是顺利带着木盒回北燕去了。瞻霄楼那具尸体不过是他的替身而已。
李琰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气得捏碎了手中的杯盏。
她竭力恢复冷静,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应对:木盒里面根本没有奸细的名单,若是拿回北燕打开以后,她要怎么对北燕交代?
也许可以推给大周朝,毕竟现场袭杀用的都是他们的军械,那木盒被调包也是顺理成章的……
还没等她把这一设想付诸实施,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慕容玮拿回北燕的木盒已经损毁,北燕上下群情激愤,都认为是大周朝杀人灭口还毁灭证据。
李琰十分诧异:既然慕容玮平安无事,那臧少陵销毁的木盒肯定也是假的,真的木盒是在慕容玮那里。
那他为什么回国以后就宣称木盒被烧毁?还引得郁久太后大怒,命人将他拖出王廷打了几十鞭子。
慕容玮……他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虽然不知道确切情形,但李琰确定是他在搞鬼。
北燕那边,郁久太后震怒之下,调派大军直压大周边境,七大部族的骁骑又开始滋扰汉民,大周边军向洛京发出告急文书。
大周这边也是出离愤怒:南伐蜀国的两路大军已经在路上,为避免两线作战,大周对北燕的退让可算是仁至义尽。没想到北燕现在扯出来一个什么奸细名单,硬说是大周杀人灭口,完全不听任何解释,气势汹汹的就要重启战端。
“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两大王朝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唐国的李琰确实厉害……我真是小瞧她了。”
皇帝和魏王在御书房商议这事,魏王已经气无可气,反而恢复了冷静。
“你也长进了,终于愿意承认对手的强大。”
皇帝的话让魏王更郁闷了,但他不便反驳,想了想问道:“北燕口口声声说我们杀人灭口——他们那八人内阁中,真的有我大周的奸细吗?”
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猜。”
“连我武德司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也从来没有接收到任何情报。但北燕如此言之凿凿,若不是皇兄你故弄玄虚,就是这个人地位举足轻重,轻易不会动用。”
魏王目光闪动,似乎想从兄长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最后还是徒劳无获。
他泄气道:“接下来要如何收拾这烂摊子呢?”
“北燕扰边之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皇帝的脸色变得冷峻,显然他也被这反复无常之事弄得火大,下决心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他唤来门外等候的翰林学士。
“拟旨,朕决议北伐,特授节度如次:以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师出潞州,直逼晋阳;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副之,领精卒三万为攻城都监,分围西南;以棣州防御使何继筠领石岭关部署,塞雁门险道,遏南援之骑……”
皇帝一口气说了六路的布置,显然他心中早有成算。
当值的翰林学士认真听完,开始秉笔疾书。魏王的脸色却不太好,他觉得局面是在自己手中搞砸的,应该由他来负责。
“皇兄何必御驾亲征,这次由我去——”
“扫平北燕,夺回幽云之地,一直是朕之夙愿。”
皇帝一句话就让他没法反驳了。
“这次既然是大战,准备的时间反而要长一些,大约需要百日左右。”
魏王终于找回了思绪,“需要准备的人事和器物都是千头万绪,臣弟这就去跟东府相公和枢密院使相好好商量,务必在这一两日间就拿出一个章程来。”
他匆匆告退,皇帝看向弟弟的身影,却很有些欣慰。
这一阵事端频发,让平日骄狂自负的魏王也数次受挫,倒是让他不能容人的性子改了很多:平日里,他身为监国的亲王,很多事都是独断专行、令出一门。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架空了政事堂的几位宰相,连枢密使都笼罩在他阴影下。那几人老奸巨猾,嘴上不敢嫌他越俎代庖,心里肯定是有嫌隙的。
这一次,他居然愿意放下身段跟大家商议,显然也是体谅兄长又要远征在外的辛苦和无奈,想把后方的局面维护好,是真正的相忍为国、顾全大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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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紧锣密鼓地布置,为皇帝北征做好了准备,忙了两个昼夜才略有眉目。
这一日早朝后,他回到王府,有些疲惫,却并不想睡。沉思之间,他打开了那张画轴。
是那张女刺客的通缉画像,虽然有六七分相似,却被他评价为没有神韵。
他看着画中人精致的眉眼,蓦然想起在马车里那一幕——
趁着对方虚弱倒地,他扑上去将人钳制,已然攫取过对方唇齿间的滋味。
魏王回忆起那一刻,只觉得对方的唇软得不可思议……身体却是微凉颤抖的。
他的心迷失在她眼角微微泛红的水波里:
明明是忍着痛的倔强凶狠,却让他心底燃起最隐秘的恶劣念头,只想占为己有以后,抱在怀里好好亵玩。
从上俯视时,能看到她被香汗浸透、缎瀑似的乌发,从雪肩玉颈间无力的滑落,散乱于胸前玲珑的丘壑之间——
这等美景让人欲罢不能。他手臂更加用力,将对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怀里,脖颈交缠之间,他加深了这个吻……
魏王结束了这段回忆,看眼前这只有六七分相似的画卷,就觉得这只是在望梅止渴而已。
理智告诉他:当时其实凶险无比,若不是刺客突然发病倒地,只怕他已经丧命当场。
然而,炙热的欲念却让他反复回味那销魂一刻,意犹未尽,遗憾无穷。
可惜,最后还是被她逃脱……甚至在同一天晚上,又开始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
李琰是从哪弄来这么一个宝贝的?
刘子昭又开始腹诽自己的老冤家对头:那永宁公主如此狡诈狠毒,脾气乖戾,这等美人在她麾下效力,简直是明珠暗投。
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刘子昭想起自己手下弥超贾琰之流就气不打一处来:
以前觉得他们有的能言善辩,有的精通律令司法,也算是精明能干。如今跟李琰的手下一比,简直是贻笑大方、不堪入目。
他郁闷了好一阵,正要用午膳,忽然弥超喜形于色的跑进来禀报:“殿下,唐国那刺客有线索了!”
魏王精神一振,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有人偷偷摸摸去京兆尹那边报案:说他早年卖掉的女儿,如今是唐国的暗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