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胜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用颤抖的手指顺着钢筋摸索。
万幸,钢筋只是深深地扎进了大腿后侧的肌肉里,并没有贯穿而出。
不能拔!
在这么大的洪水里,一旦拔出钢筋造成大动脉出血,那就是神仙难救!
血腥味甚至会引来水里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到那时,别说撑住这根木桩,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咬碎了后槽牙,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贴在木桩上。
用这根救命的木桩当做盾牌,挡住上游冲来的湍急水流,避免伤口受到二次撞击。
“全胜!班长他们已经联系上指挥部了!任务完成!接替你的人马上就到!再撑一会儿!”
岸上,江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听见了!老子还能再撑两个小时!”
王全胜扯着嗓子吼了回去,声音却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有些发飘。
他知道自己是在吹牛,现在的他,不过是凭着一股气在死撑,这口气一旦松了,人立马就得垮。
“你少吹牛逼!”江连急得跳脚,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吱一声!老子这就下去换你!”
江连说着就要往水里冲,却被身旁的向庆国一把死死拉住。
“你疯了!电台怎么办?!”
向庆国也急了,他一边吼着,一边更加奋力地摇动着手摇发电机的手柄。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混着雨水砸在泥地里。
这鬼东西又沉又耗体力,摇了这么久,他的胳膊早就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早已到了极限。
江连的动作僵住了,他狠狠一拳砸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
是啊,他不能走,指挥部的命令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每一个字都关系着下游几十万人的性命。
他只能扭过头,将所有的焦灼与无力,都化作指尖在电键上疯狂的敲击。
嘀嘀嗒嗒,嘀嗒嘀……
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鲜血混杂在一起。
王全胜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被洪水一点点抽走。
腿上的伤口从一开始的剧痛,慢慢变成了一种麻木的钝痛。
这点痛算什么?
王全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跟前线上那些被弹片削掉半边身子,被子弹打穿胸膛的战友比起来。
老子这点伤,不过是蚊子叮了一口!
他咬着牙,死死撑着这口气。
这个临时通信站,是二班拿命换来的,是耿秋,是江连,是所有人拼出来的!
要是毁在自己手里,他王全胜就是全团的罪人!
死都赎不了罪!
寒意已经浸透了骨髓,他的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他艰难地从内兜里摸出最后一颗被水泡得有些发软的糖,颤抖着塞进嘴里。
一丝甜意在麻木的舌尖化开,仿佛是这绝境中唯一的慰藉。
意识,开始模糊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次受了伤,说不定能评个功,批个探亲假回家看看。
到时候,就把这伤疤撸给老爹和老娘看。
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不是孬种!
在部队里是有出息的!
可转念一想,又怕王老汉和刘淑英看了心疼得掉眼泪。
还是别了……
要是部队能给发张奖状,那就再好不过了。
把奖状往家里墙上一挂,那才叫光宗耀祖!
他要让石水沟的乡亲们都瞧瞧,他王全胜不是只会死读书。
也不是只会修机器,就算是爬树撑杆子,照样能当个好兵!
指定比那些成天吹牛的二流子强一百倍!
要是假期能长点……
就把和王秀莲的婚事给定下来。
上辈子跟着自己吃了半辈子苦的女人。
这辈子,他想早点把她娶回家,让她过上好日子……
媳妇……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强烈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王全胜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脑袋一沉,差点就此昏死过去。
不行!
他心一横,猛地将受伤的右腿朝着钢筋上又蹭了一下!
“呃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击穿了那层昏沉的睡意!
王全胜疼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有用!
可这清醒,不过是饮鸩止渴。
剧痛带来的清醒转瞬即逝,更深的疲惫与寒冷紧随而至。
他只能再一次,用牙齿咬住下唇,将伤口狠狠地撞向那根冰冷的钢筋……
“来了!全胜!换你的人来了!”
就在王全胜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岸边,江连的吼声猛地贯入他的耳膜!
王全胜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回应一声,却发现喉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只见雨幕中,几个矫健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桥墩这边冲来。
他们看到王全胜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剧变,速度又快了几分。
“噗通!”
他们毫不犹豫地跳进齐腰深的洪水中,艰难地跋涉而来。
“兄弟!撑住!还有十秒!”为首的那个士兵高声给他打气。
“十!九!八……”
然而,他刚刚数到三,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已经从王全胜的身侧伸了过来,死死地替他顶住了那根摇晃的木桩。
木桩,稳了。
王全胜心中最后一口气终于彻底松开。
眼前猛地一黑,身体软软地朝后倒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媳妇儿,一定要等我!
意识像是沉在漆黑无光的海底,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托起。
终于冲破水面的那一刻,刺鼻的来苏水味儿猛地灌入鼻腔。
王全胜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道缝,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得晃眼的天花板。
“醒了!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年轻女护士跑到门口,扯着嗓子朝外喊。
“文大夫!12床的醒了!”
王全胜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这……是哪儿?”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医生快步走了进来,正是那位文大夫。
他先是仔细看了看王全胜的瞳孔,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一个玻璃安瓿瓶,熟练地啪一声掰开,递到小护士手里。
“来,先把这支葡萄糖喝了,补充点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