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甜腻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身体的虚弱。
王全胜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这里是军分区医院,”文大夫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你小子命大,那天你一昏过去,连夜就给你送来了。算上今天,你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王全胜的心猛地一揪,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任务呢?任务完成了吗?我的战友们……”
“哎!别乱动!”文大夫一把将他按住,眉头一皱。
“你腿上的伤口刚换的药,再乱动就等着二次感染吧!放心,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你的战友们也都好好的,一个都没少。”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躺着养伤!”
听到这话,王全胜高悬的心才算落了地。
可随即,一个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腿,隔着厚厚的纱布,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他声音都在发颤。
“文医生,我这腿……应该不用锯吧?”
文医生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别处,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他拍了拍王全胜的肩膀,语气轻松。
“瞎想什么呢!你运气好,那根钢筋虽然扎得深,但万幸避开了大动脉。就是肌肉撕裂得厉害,失血有点多。好好养着,将来走路不成问题。”
王全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软软地陷进了床里。
那就好,那就好……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秀莲那张清秀的脸。
要是真成了瘸子,回去她该多嫌弃,自己又怎么配得上她?
“安心休息,”文医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是抗洪英雄,住院费,营养费,部队全包了,不用你家里掏一分钱。”
“外面的洪水……退了吗?”
“天晴了,水位已经在降了。听送你来的同志说,你们连队正在下游加固堤坝呢,不会有事了。”
文医生给他掖了掖被角。
“对了,连里派了个战友专门在这儿照顾你,估计打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眯会儿,别想太多。”
王全胜点了点头,强烈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头昏脑胀,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帘一挑,向庆国提着一个铝制的饭盒走了进来。
“全胜,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向庆国一见他睁着眼,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快,我给你打了瘦肉粥,蒸蛋羹,还有个苹果!医生说你现在得好好补补!”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去扶王全胜。
“我自己来。”王全胜用胳膊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出了一身的虚汗。
“行,那你先靠着。”向庆国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你醒了可是大好事,我得赶紧去给团长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王全胜正准备喝粥的动作猛地一僵。
团长?
这事儿怎么还惊动到团里的大佛了?
“等等!给团长打电话?”
“那可不!”向庆国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止团长,市里的领导都来看过你了,你小子睡得跟死猪一样,啥也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全胜,你这次可立了大功了!就是因为你小子在桥墩上死撑着,咱们那个临时中继站才没断。”
“指挥部的命令才能及时传达下去,下游好几个村子,上万口人,都因为咱们的及时预警,提前转移了!你现在可是大英雄!”
英雄?
王全胜这才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自己住的竟然是单人病房!
这种待遇,在部队医院里,通常只有重症伤员或者有一定级别的首长才能享受到。
上级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很快,向庆国打完电话回来了,脸上喜气洋洋,跟中了彩票似的。
“团长让我给你传话!说你王全胜,给咱们全团、乃至整个军分区都争了光!”
“他让你什么都别想,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老子把伤养好!等他忙完手头的事,亲自来看你!”
王全胜被这阵仗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我也没干啥,都是班长指挥得好……”
“你小子就别谦虚了!”向庆国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兴奋地搓着手。
“我听连长悄悄透露,这次咱们二班,一个集体三等功是跑不了了!至于你……”
他故意拉长了音,贼兮兮地一笑。
“个人奖励,绝对少不了!团长话里那意思,是让你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王全胜的心脏咚地一下!
个人功劳?
在这个年代,和平时期想在部队立个个人功,比登天还难!
而一旦有了个人功劳,那意味着什么?
提干!
一个普通农村兵改变命运的最大契机!
老天爷,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自己重生以来苦苦谋划,没想到最大的转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降临!
“行了,你赶紧吃饭,养足精神。”
向庆国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嘿嘿一笑,起身朝外走去。
“我再去给你打壶热水,有事就喊我。”
向庆国刚出门,王全胜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也就过了半个钟头,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张熟悉的笑脸探了进来,正是连队的文书沈才。
“王全胜同志,”沈才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不少水果。
“我代表连部来看望你!你可是咱们全团的大英雄啊!”
沈才喊得是中气十足,脸上那笑容,灿烂得跟窗外的太阳有的一拼。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病房,将手里的网兜往床头柜上一放,橘子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网兜旁边,他还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一瓶用玻璃瓶装着的牛奶。
“全胜同志,你这回可是受了大罪了!”沈才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来熟地拿起一个橘子就剥。
“连长特意嘱咐我,给你带点好东西补补。这牛奶可是稀罕玩意儿,托了好些关系才弄到的!”
王全胜看着那瓶牛奶,心里跟明镜似的。
八十年代初,这玩意儿比肉都金贵,显然不是连长一个人的意思。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沈文书,你可别再捧杀我了。我就是做了个兵该做的事,算不得什么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