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秋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出声指点两句。
“这个政治面貌,要把预备党员写清楚。”
“家庭关系这里,称谓要写对,不能用口头语。”
……
因为是火线提干,一切流程都快得惊人。
几天后,团政治处的一名干部亲自来到了医院,通知王全胜,要对他进行一次简单的面试和政治考核。
所谓的面试,更像是例行谈话。
“为什么想成为一名军官?”
“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保家卫国!”
“谈谈你对这次抗洪抢险任务的认识。”
“作为一名革命军人,服从命令,冲锋在前,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
这些问题,王全胜对答如流。
他那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心态和条理清晰的回答。
让那位干部频频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面试很顺利地结束了。
在那位干部起身准备离开时,王全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首长,冒昧地问一句,如果我的申请能够通过,组织上大概会安排我去哪个职位?”
那位干部脸上挂着标准微笑,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官腔。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有肯定,又有勉励。
唯独对他最关心的问题一掠而过,半个字的实信儿都没透露。
王全胜心头沉了下去。
他两世为人,最清楚这种话术。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
别问了,问了也不会说,等着通知就行。
这不对劲。
如果一切顺利,按照正常流程,对方大可以透露一二。
比如可能会回原连队任职。
或者根据你的特长另有安排之类的话。
这种完全回避的态度,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当晚,耿秋兴冲冲地提着两个饭盒回来。
一进门就满脸放光,压抑不住的喜悦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
“全胜!定了!我那份下来了!”他把饭盒重重往桌上一放,兴奋地一拍大腿。
“无线通信排,排长!等命令下来,我就正式上任了!”
王全胜由衷地为他高兴,可自己心里的那团疑云却越滚越大。
“耿排长,恭喜你!”
“去你的!命令没下来,别瞎叫!”
耿秋笑骂了一句,可那咧到耳根的嘴角,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一下就不一样了!班长,说到底还是兵,是兵头!可排长,那就是官了!是干部!军衔至少是少尉,甚至可能是中尉!这可是天壤之别!”
班长依旧是士兵,排长却是军官的起点。
一个在泥里,一个在云端。
看着耿秋眼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王全胜心里的那丝不对劲被无限放大,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开口。
“耿排长,团里会怎么安置我?”
“下午政治处来人,我问了,他什么都没说。”
耿秋脸上的笑容凝滞。
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王全胜那条受伤的右腿瞟了一眼。
仅仅是一眼,但他还是被王全胜精准地捕捉到了。
“你这情况确实有点特殊。”耿秋很快恢复了自然,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不过你放心!你立的是二等功!天大的功劳!团里肯定不会亏待你!该有的补贴一分都不会少,而且绝对是按照干部标准给你补,起码是排长待遇!”
排长待遇?
不是排长职位,而是排长待遇?
王全胜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意思不就是给钱给待遇,但是不给实权岗位?
他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对劲!班长,你这话的意思是团里打算白养我?拿钱让我别吭声?”
“瞎说八道什么呢!”耿秋脸色一变,立刻否认。
“你别瞒我!”王全胜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死死地锁住耿秋。
“从你前几天看我那眼神就不对!今天你又下意识看我的腿!班长,你到底有啥事瞒着我?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跟我说句实话!”
耿秋张了张嘴,脸上满是为难和挣扎。
“走!我们去找文医生!”王全胜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耿秋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是糊弄不过去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小子……唉!跟我来吧。”
在耿秋的搀扶下,两人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文医生的办公室。
文医生正在灯下看书,见到他们俩,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推了推眼镜。
耿秋朝他使了个眼色,文医生却像是没看见,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摞X光片,啪地一下拍在看片灯上,摁亮了开关。
“你自己看,”文医生指着那几张黑白片子。
“骨头像没事,连条裂纹都没有。恢复得很好。”
王全胜凑过去,对着那片子瞅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文医生,我还是不明白。”
“你小子现在都能下地走了,还想咋样?”
文医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来,走两步给我看看。”
王全胜在耿秋的搀扶下,在办公室里慢慢走了个来回。除了右腿还有些不敢用力,姿势有些别扭外,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这不好好的吗?”文医生摊了摊手。
王全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既然好好的,为什么我的任命还没下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文医生和耿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唉……”文医生终于放弃了,他摘下眼镜,揉着眉心。
“实话跟你说吧,王全胜。你这条腿,从医学角度看,没废。骨头没事,大血管神经也没断,这就是你小子命大。”
“但是!那根钢筋扎得太深,对你整条腿的深层肌肉群和筋膜造成了撕裂性创伤!”
“这种伤,要恢复到你受伤前那种状态,能够支撑你进行攀爬、负重越野、紧急出动那些高强度训练的水平……乐观估计,起码要一年!”
一年!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全胜的心上。
耿秋在一旁沉重地补充。
“部队的训练不等人。你不可能在病床上躺一年。所以团里的意思是,先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工作。”
“让你安心养身体,多学点文化知识,等身体彻底恢复了,再考虑让你归队。”
王全胜彻底明白了。
所谓的排长待遇,所谓的轻松工作,本质上就是让他靠边站。
在部队里,尤其是在他这种野战部队,脱离高强度训练一年,就意味着你已经被主流序列给淘汰了。
他的军旅生涯,还没真正开始,就要被按下长达一年的暂停键。
他沉默了许久,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团里给我安排的是什么工作?”
耿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
“后勤处,物资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