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山谷里激起一串悠长的回音，像一块石头砸进深潭，余波久久不散。
那一声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熊吼，就是被惊醒的潭底巨兽。
悬崖上，王俊彦的队员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死死地抓着身边的岩石和树干。
他们虽然身处险地之外，但那声音仿佛有穿透骨肉的魔力，直接在他们耳膜深处炸开，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乖乖，这熊瞎子是吃了炸药了？”何山缩了缩脖子，他离王俊彦不远，探过头来小声嘀咕。
他自诩胆大包天，可听见这动静，后脖颈的汗毛还是根根倒竖。
王俊彦没有说话，他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
很快山谷里就热闹了起来。
先是一阵急促而杂乱的枪声，噼里啪啦，像是过年放的二踢脚，但每一声都带着夺命的杀气。
那是马万年手下的亡命徒们在开火，他们手里的快枪射速极快，瞬间就构成了一片密集的弹雨。
紧接着，就是一声更加狂暴的熊吼。
那吼声里夹杂着金属被撕裂的闷响，还有人体骨骼被折断的清脆爆音。
“啊，救我！”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划破了枪林弹雨，然后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了脖子。
悬崖上的队员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他们看不见下面的情景，但光凭这声音，就能想象出一副血肉模糊的可怕画面。
“他娘的，这帮家伙的枪不是挺厉害吗？怎么还叫得这么惨？”一个队员忍不住问道。
“厉害？”耿老头在另一边冷笑一声，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却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冷漠。
“枪是死的，人是活的。那熊王皮糙肉厚，挨上几枪根本不碍事，只会让它更疯。”
“这么窄的地方，马都跑不起来，人挤着人，熊瞎子一巴掌下去，能拍烂两三个。他们的快枪，就是催命的阎王帖。”
耿老头的话让众人心里又是一寒。
他们这才明白，王俊彦选择这个地形，不仅仅是为了关门打狗，更是为了废掉对方最大的优势——马匹和开阔的射击空间。
山谷里的战斗愈发激烈。
枪声、熊吼声、人的惨叫声和垂死的悲鸣，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时不时还能听到战马受惊后发出的高亢嘶鸣，以及重物被狠狠砸在石壁上的沉闷巨响。
何山听得抓耳挠腮，他凑到王俊彦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彦哥，你说下面现在是个什么景？是不是跟咱们上次搅和的局差不多，狗熊和狼……哦不，是狗熊和人打成了一锅粥？”
王俊彦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当是唱戏呢？安静听着。”
他虽然嘴上训斥，但心里也在飞快地分析着战况。
枪声从一开始的密集，慢慢变得稀疏，而且不再集中于一个点，而是分散开来，说明对方的阵型已经被彻底冲散，正在各自为战。
而熊吼声的频率虽然没变，但声音里的中气，似乎在一点点地减弱，显然，那些快枪也给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血战。
“彦哥，咱们就这么干等着？”何山忍不住又问。
“要不咱们往下扔几块石头？帮那熊瞎一膀子力气？”
“帮它？”王俊彦嘴角扯动了一下：“你忘了它刚才怎么追咱们的了？现在是它们内讧，咱们坐山观虎斗。等它们斗完了咱们再去收拾残局。”
吴文博在不远处听着，扶了扶被山风吹歪的衣领，眼中异彩连连。
他看着王俊彦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此计之毒之绝，简直匪夷所思。
先是驱虎吞狼，借熊王之力破了狼群的围困。
现在又是借刀杀人，让熊王这把刀，去砍马万年这伙更难缠的敌人。
环环相扣，一石二鸟。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猎人智慧了，这分明是兵法大家的手笔。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谷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枪声变得零零星星，最后彻底消失。
熊的咆哮也越来越低沉，最后化作一阵阵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像是破了洞的风箱。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山风吹过卷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谷底升腾而上，熏得人头晕脑胀。
“完了？”何山试探着问。
“应该是完了。”王俊彦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谁赢了？”
“没有赢家。”王俊彦淡淡地说道。
他从望远镜里看到，隘口内的景象如同地狱。
七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里，有的被撕成了两半，有的被砸成了肉饼。
几匹死去的战马倒在一旁，肚子被豁开，内脏流了一地。
而那头巨大的熊王，正趴在尸堆中央。
它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好几个地方深可见骨，黑色的皮毛被鲜血浸透，凝结成一块块的硬甲。
它的一只眼睛被打烂了，成了一个血洞，另一只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只是随着呼吸身体还在微弱地起伏。
它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
“那个独眼龙呢？”何山最关心的还是敌人的头头。
“没看见。”王俊彦摇了摇头：“地上有十一具尸体，他们来了至少有十三四个人，也就是说还有两三条漏网之鱼。”
这话一出，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他们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里，等我们下去？”石头拄着一根树枝，紧张地问。
“有可能。”王俊彦点了点头，但他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尸体旁散落的快枪上。
在夕阳的余晖下，那些枪管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那才是这次最大的战利品！
有了这些枪，他手下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将发生质的飞跃。
“耿三。”王俊彦叫了一声。
“在！”
“你带两个人，从另一边的山坡绕下去，小心点，不要进谷，就在谷口外面观察，看看有没有人逃出去的踪迹。”
“是！”耿三领命，带着两个身手矫健的老队员，像猴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林里。
“其他人，原地休息，补充体力。”王俊彦下令。
“何山，你挑十个胆子大的，跟我下去。”
“下去？”何山一愣，随即大喜：“好嘞，老子早就等不及了！”
他立刻点了十个平素里最悍勇的老队员，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神里全是贪婪。
他们不怕死人，他们只怕穷。
那些快枪，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沓沓的银元。
王俊彦没有急着下崖，他先是从悬崖边上推下去了几块人头大的石头。
石头滚落谷底，砸在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谷内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确认没有埋伏之后，才带着人顺着事先准备好的藤蔓一个个滑了下去。
一落地，那股子冲鼻的血腥味和内脏腐败的臭气，差点让一个年轻队员吐出来。
何山嫌弃地踢了一脚身边一具被踩烂的尸体，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死都死得这么不讲究。”
王俊彦没理他，他端着十字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岩石的阴影。
这个山谷就像一个被砸烂的罐头，到处都是尸体和血浆，但那几个失踪的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这时，趴在尸堆里的熊王，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它那只完好的眼睛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威胁。
何山吓了一跳，举起手里的猎枪就要开火。
“别动！”王俊俊彦伸手拦住了他。
“它已经是个死物了，省点弹药。”
他慢慢地靠近熊王，熊王只是看着他，连抬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俊彦在那只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解脱。
他不再理会这头即将死去的山林霸主，开始指挥队员们打扫战场。
“快，把枪都捡起来，还有子弹，他们身上肯定都带着！”
队员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在尸体上摸索起来。
很快，八支保养得极好的连发步枪，还有上百发黄澄澄的子弹，就被搜集到了一起。
何山抱着一支新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脸上笑开了花：“好家伙，这玩意儿可比咱们的烧火棍强太多了，有了这个，再碰上狼群，老子一个能打十个！”
队员们也个个喜形于色，刚才的恐惧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兴奋。
王俊彦检查了一下枪械，确认都是好用的。
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次冒险值了。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缴获的喜悦中时，一个负责在隘口警戒的队员，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彦哥，你快来看！”
王俊彦心中一凛，立刻提着十字弩冲了过去。
只见在被落石堵死的隘口一侧，一块巨石的缝隙里，卡着半截被撕烂的衣服。
那布料，正是之前那个独眼壮汉穿的。
而在这块布料旁边，岩壁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
手印的指向，不是谷内，也不是谷外，而是上方。
王俊彦猛地抬头，看向陡峭的悬崖。
在离地七八米高的地方，有一道极不显眼的岩缝，仅容一人通过。
几根坚韧的藤蔓，从岩缝里垂了下来，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他娘的！”何山也看明白了，他破口大骂：“那家伙竟然顺着藤条爬上去了！”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独眼龙，竟然在那种情况下，硬生生从熊王的爪子下逃生，还找到了这么一条绝路爬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凶悍和狡猾！
王俊彦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放走这样一个敌人，后患无穷。
“彦哥，不好了！”就在这时，耿三从山林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他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怎么了？”
“狼，是狼群！”耿三指着谷外的方向，声音都在发抖。
“那头独眼狼王，它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