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国很少下这样大的雪,景卿逐想要跟着姜韶追出去,却好像被她两巴掌吓得不能动弹,订机票,发现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于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姜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怪自己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又好像大脑迟缓得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姜韶回来是早上九点,一身酒气,“要走了?几点的飞机?”
“飞不了,雪太大。”
“那在这装腔作势地干什么?”她撇了一眼行李箱,恶意满满,但她能说出口的恶意至此而止。
景卿逐想上前一步,又退了回来,没张开口就被打断,“我先洗个澡,有话一会儿说。”
姜韶喝着热茶——景卿逐趁她洗澡时煮的,“你要不要先去躺会儿?看你醉了。”
“少废话,说说吧。”姜韶闭着眼,揉着太阳穴,他凑过去想给她按按,姜韶抓住他的手,撩起眼皮看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小心翼翼跟着勾了勾唇角。“说吧,你要干什么?”
“不想离婚。”他没什么底气,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姜韶会离开,但也自知理亏,他对姜韶确实算不上很好。
姜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点上,跟着烟气溢出长长的叹息,姜韶鲜少地失去耐心,轻佻地拍拍他的脸蛋儿,“你他吗有病吧,离婚协议是你以前拟的,你打印的,你找人送回家的,在我刚动完手术的时候,不接电话的人是你,提离婚的是你,事不过三这话你听过吧,你就像喂不熟的狗,多少爱砸你身上都溅不出个水花儿。”
“我没有想离婚的,阿姐。”
“嗯……行,是我想离婚了,我博士也毕业了,国外的工作更好,你总不可能放弃国内的事业跟我走吧,我也不会为你放弃我的事业和追求,我正在纠结的时候,突然发现,只要离婚,一下子就解决了我人生的大难题。”
“那就继续异地啊,之前你来这边交换我不是也经常来看你吗?”
“两个月见一面,然后不分昼夜地打炮算经常是吗?我寂寞景卿逐,我他妈就是缺男人睡。”
“你撒谎!程研说你根本就没有人。”景卿逐气急,“我不信你多缺人爱?离婚前不是已经把大部分工作都转回海城了?我不是已经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很多吗?你说的话我哪个没听?我不就是不耐烦你管着我发个脾气吗?我第二天就出差了一直等你电话,你根本就没再打来,过生日那天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惹到你了,我想着回家了咱俩都消气了,也冷静了。”他说着说着带了哭腔,“我回家给你买了很多礼物想和好,你喜欢的翡翠手镯,你喜欢收藏的香水,还有漂亮的餐具,我回家的时候家里没人,我以为你去学校把同门的实验收尾,等到了晚上九点你还不回来,我开车去东二教接你,看门的大爷说今天没人来,我大晚上又开车去小柒山,爷爷奶奶都睡了,到了才想起来可以给你打电话,然后就再也没打通过你的电话。我做错什么了姜韶,我们不是只是在吵架吗?”他哭着重复着,“我们不是只是在吵架吗……你怎么这样狠心?何况,我们真的吵架了嘛姜韶?”
姜韶心烦,“别哭了。”把景卿逐扒拉走,“是我,受不了离你太近,人和人近了就容易烦,我和月月也不会离很近,我和谁都没办法离很近,我总是会把亲密关系搞得一团糟,是我厌倦了男女关系之间的相互伤害,再和好,我想单身。”
他福至心灵,“是我太黏着你?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不算,我就是想一个人。”
怎么会不算呢,结婚了要有个自己的房间,没有允许景卿逐也不许进,姜韶的自我意识非常强烈,是他仗着她的爱不守分寸,仔细想想,是在他回家多了以后,姜韶才说,“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不要随便进我房间行吗?”
景卿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很小声地问姜韶,“你是不是,早就不爱我了?”
姜韶没有正面回答,“我想,喜欢是一方面,相处也是一方面,很难有人能一直走到最后,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很无聊的人,你年轻,没什么感情阅历,人也爱尝试有冲劲儿,我倒是觉得和你这样一辈子很好,但凭什么就这样耽误你一辈子,姑姑也去世好多年了,咱俩也试着好好过日子了,这不是没成吗?”
“都是很小的事情,都能解决的,你只要说了我们可以好好沟通的。你告诉我,你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
“等天气好点,你先回海城,一年后我合同到期回去一趟,我们再聊这件事。”
他把头搭在姜韶肩膀上,“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
姜韶把烟熄灭,“你问。”
“你朋友圈没有屏蔽任何人,我们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见了是不是?你不回。”
“没有看见,一条都没有看见,是vin……一个朋友,想用国内的社交软件发状态,打开的时候太卡了,他问我是不是没有重要的消息了,他就全都清空了。”
“Sharon?是你的英文名吗?我都不知道。”憋了好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他抱人更紧。
“是,你没问过。”
“那个拍你,说爱你的人,你也爱他吗?像当初爱我一样爱吗?”
姜韶说,“我给你的爱,是我当初拿得出的,最好的爱,现在回忆起来,我也觉得是很好很好的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得到的、烂大街的便宜爱。”
“姜韶。”他看着她,姜韶没回答,景卿逐又说,“我能常来看你吗?”
“我不希望你来,希望你尊重我的想法。”
“……好。”他的回答间隔了很久,姜韶被他手脚并用地抱着,“我很想你。”
姜韶偶尔能感觉到景卿逐对她的感情,但她分不清是不是因为爱,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他说话难听,但真要落到实处的事情确实一次不差,尊重她,维护她,人群里总是第一个看向她,离开的原因太多,只是她无意去改变一个人,他那样鲜活生动就很好。
“这件事我们都有错,我不该偷偷地走,你不该不公证离婚。等我回去,我们解决一下。”
阳光刺眼,D国久违的雪停了,姜韶喝醉,在他怀里睡着了,他亲亲姜韶的头发,把她抱到床上,也开始像姜韶一样,看着窗外,姜韶喜欢看着窗外,四时不同,她会说窗外的杏树,抽枝了,发芽了,开花了,毓春园窗外有两棵树,小的那颗是姑姑去世后,她陪他一起种的;大的那颗是和回她老家的时候从她邻居家买的,很高的一棵杏树,姜韶从小吃到大,村里人对树没有什么感情,景卿逐出的价格又高,姜韶说,怕活不了,老树不能随便挪,陈教授又找了农学院的老朋友几天登门拜访一次,经历了最开始的枯黄以后,就越来越茂盛,景卿逐偶尔回家,能看见姜韶把手贴在树干上,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和树说什么,笑的眉眼弯弯,看见他回家了就小跑冲过来抱他,他问,“是不是一个人太无聊了,要不要交两个朋友?怎么和树说上话了。”
姜韶笑呵呵地说:“树好,看着我长大的,我长辈缘浅,交朋友太费时间啦,我这样很好。”
那时景卿逐也不说话,心想着在海城,除了董宝儿,她确实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此刻窗外黑黢黢,又被雪映得通亮,他理解了那句她这样就很好,现在她也觉得她很好,无所谓身边是谁,无所谓处于怎样境地,她就是能让自己过得很好,哪怕被他气急了打他一耳光又走出家门,回来了说两句轻飘飘的气话,马上安抚他去解决问题,他想,或许被解决的会是他,早有预感而已。
姜韶醒过来后闻到了甜甜的香味,景卿逐熬了蜜枣小米粥,“什么时候会做了这么多饭?”
“这个是刚学的,网上有教程。”
“以前没发现你会照顾人。”姜韶尝一口,居然意外地软糯香甜,“什么牌子的米,好香,我在这边没买到过。”
景卿逐挨个回答他的问题,“照顾人跟你学的,牌子不知道,这边的朋友送来的,喜欢你留着,我给你送来。”
姜韶不说话,景卿逐接着说,“少想有的没的,没离婚呢,你花我多少钱都是应该的。”
“不是,由奢入俭难呀,我刚到的时候好不适应的,头两三个月每个月都月光,钱总不够花。”可能是睡醒了,也适应了他的存在,姜韶总算愿意说点自己的事情。
“我经常给你转钱,你但凡看一眼联系方式都不至于。”
“离婚了还花你钱?”
“你不花谁花?我又不喜欢花钱。”
姜韶把粥碗放下,“我现在有钱呢。”
景卿逐没理她,把碗拿走,又拿过她手机解锁,姜韶听见了收款到账的声音,是每日最高限额,景卿逐坐到她床边,“以后,我说,以后,就算是不打算和我好了,钱也给你花。”
姜韶这次没有错开视线,平静地和他对视,她自知景卿逐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从头到尾,只是她对这场婚姻陷入了厌倦,是她在找理由逃跑,还把责任推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