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研拉开门回家的时候姜韶正在吃饭,平板上放着老掉牙的美剧,姜韶就喜欢这些老古董,说是情怀。
“他走了?”程研装模作样地往屋里看两眼,“谈得怎么样?”
“我回去一趟,他没去公证离婚。”
这无异于惊天炸雷,就算是程研这样冷淡的人也愣了片刻。
“他……胆子挺大,话说离婚不是需要双方都到场?”
“普通人家确实需要,离婚证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程研挑眉,“富二代,或者红二代?不花心,长得帅,对你专情,比你小,赚得多,而且看起来很听你的,虽然你来的时候说了很多,我那时候以为他所作所为真的如你所言,可看起来不像。至少,在爱不爱你这一层面上,我和你有些分歧。”
“他之前很讨厌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们有钱的公子哥儿,有的是时间找乐子,可能是突然想起来觉得趁手的玩意儿找不到了。”
程研倒一杯热茶在手里,“你在质疑自己?你应该看得出来,为什么不承认?”程研语气轻慢,没有任何咄咄逼人,大多数时候,程研都不会让人难堪,她状似冷漠与漫不经心,实则每次姜韶情绪的变化她都有所感知,姜韶不说话,程研笑笑,“你动摇了。”
“我只是更加确定了自己不想要婚姻,像一座山压着我,总觉得不自由,他说没离婚的时候,我感觉那座山又回来了。”
“他似乎并没有给你任何压力?我换句话说,我们同门四年,期间我从未觉得你有过任何不自由。”
姜韶抬眼,“他给你了很多钱是吧。”
程研不说话,姜韶继续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没有任何硬伤,虽说脾气差了些,但这种性格上的差异我可以接受,他家里人都对我很好,我以前觉得他不爱我不想耽误他,可现在这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我还是想和他离婚……”
“哇,你……”姜韶等着她的回答,程研却只给她一个脑瓜崩儿,很疼,和景卿逐弹得不一样,“我姐过几天出差来看我,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她离婚了?还是心理医生?”
“她没结过婚,也不和人谈恋爱,但身边男人不断。”
“那能帮到我什么?”
“或许什么也不能,而且婚姻和感情都是十分浪费精力的课题,我不理解也不想去了解,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都是自讨苦吃。”
姜韶不回答,“我为什么难过。”
程研看着她,“你知道吗?你有时候就喜欢问这些天真的问题,虽然那天晚上你故意赌气不看他,可是你不经意看他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俩的关系,你看着他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程研停顿一下,“我从不觉得你是恋爱脑,但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什么不和好呢?姜韶,你来D国之前,要快乐很多。”姜韶这才抬眼看程研,
“我还以为是我成熟了,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姜韶拍拍脸,“我不想要结婚,不要婚姻。”
程研笑笑,“呐,你们之间真正的矛盾,已经水落石出了。”程研这才起身拎着行李走向房间,“但姜韶,他是个不错的人,要因为自己的不自由,放弃爱人吗?”
程研的话仿佛当头一棒,姜韶心下难堪,小声说:“不是这样的……”
婚姻就是一张网,裹着人密不透风地窒息,姜韶深吸一口气,又喝一口冷掉的汤——景卿逐走之前给她温在锅里的,火候味道俱佳,他人聪明,想做什么都能很快学会,他说,“这次来得匆忙,只学了两道家乡菜,等你回去了,我再多给你做。”
当时姜韶想反驳,她想说我不会吃你做的饭,又觉得这样的口舌之争没有意义,他静等了一下,没等到她的回答,说,“又懒得和我争是不是?”姜韶这才抬头看他,他笑笑,眼神突然柔软下来,有些不安,“你……会回去的对吧?”
“我没法带着和你的婚姻走向新的未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压抑住了自己的反唇之言,“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姜韶听见他吸了一下鼻子,差点没忍住抬头,怕自己看一眼就又败下阵来,她总是拿他没办法,景卿逐咳了两声,声音恢复清亮,“那我先回国内等你,我联系方式没变,每一个,都没变。”
嗯。姜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景卿逐继续说。
“我其实没那么幼稚,但一见你就……”他停下了,又吸了一口气,他不适应这样剖白自己,“那个,我再不走可能赶不上飞机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向她走一步,蹲在她面前,一只手试探着捧起她的脸,姜韶把视线定焦在那只手上,看得见他有点发抖,他指尖是凉的,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人也向前靠近,姜韶没有动作,也没有拒绝,她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还有颤抖的呼吸,他没有亲下来。“抱歉。”他起身很快,后腿磕到了茶几,有些仓皇地拎起行李箱向门口走去。“你好好照顾自己。”声音发着颤,咬着牙咽下了许多未竟之言。
姜韶始终一言不发,不敢有表情,不敢有动作,她感觉自己的心疼得要碎了,本以为早就放下了,可这荒诞的见面,留宿,纠缠,这几天的形影不离,D国的大雪好像也在迎合着他的心愿,她看得懂他假装的成熟,大概是他觉得自己不讨她喜欢了,于是开始改变自己的许多习惯,从原先的被照顾者转变为照顾者,他这几天不停试探,每看见他改变的一分,姜韶的心就碎下一片,她那么爱他,不希望他做出任何改变,他明明那么好,不需要为谁改变,但她没有说不需要,虽然她明白自己并不需要,也许他也清楚这是无用功,但因为无能为力,只能全盘否定从前的自己,对着曾经的爱人无声告白,看看我吧,如果从前的我你不再喜欢了,那现在的我呢?
姜韶没有干涉,他总要走这一步,何况景卿逐内核稳定,人格健全,他只是试图挽回,不至于执迷不悟,不走这一步,他不甘心的。
姜韶出了神,恍惚又听见他走回来的脚步,这才发觉自己想着他入了定,他有点咳嗽,笑着,不想用情绪逼迫她,轻轻嗓子,“姜韶。”只是叫了她的名字,眼圈就红了,声音沙哑,喉结攒动,姜韶终于无法维持自己铁石心肠的人设,哪怕有所预料,还是被他眼里的情绪扑满。
然后他落下一颗眼泪,小声但用力地说,“你亲我一下吧,就一下。”姜韶这才意识到,这次见面,她没有主动亲过他一次,一直是他试探着勾引着,终于确定她不再对他着迷了,他早先以为,她至少也还是舍不得这张脸蛋的,毕竟除了这张脸,他并没有别的吸引她的地方,他一直都清楚,她从未试图去深入了解他的内心。
他擦干了那滴眼泪,又要说什么,姜韶抱着他的脖子亲上去,没人能拒绝爱人脆弱的请求,那不是敌人,是被她抛弃了一年之久的爱人,是她这辈子最亏欠的人。
他说:“谢谢,这样,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你就当我们分手了,别折磨自己了。”
“不分,我回去等你。”
姜韶咬咬牙,“你知道我回去也只是为了和你离婚。”
“姜韶,你给我点念想吧,求你了。”他又叫她姜韶,然后说,“我以前总口是心非,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但不愿意和大家叫一样的,又坏,就叫你姐姐,阿姐阿姐地叫了三四年,其实你也不喜欢吧,哪有女孩子愿意被叫姐,不怨你,我以前确实烦人,后来……后来就从这一声声阿姐里面,琢磨出来了不一样的味儿了,舍不得改口了……”
程研从自己的卧室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琢磨出什么来了?”
“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皮囊下的灵魂。”
程研,“……”我就说这种谈恋爱结婚的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和你说了你也不能理解。”
“确实不能,但如果你想说,我会认真听。”
听见这句话,姜韶突然觉得心下一松,有时候婚姻爱情的天平倾斜,友情的砝码总会重重地扳回一成,人,要为很多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人而感到幸福。
“他是我人生的一小部分,但此刻,我人生的全部……”姜韶的话被打断,程研冷笑着接话,“是站在你对面的我,肉麻死了。”
“我本来以为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一看见你,就觉得这样美好的时光,应该和你好好度过。”
程研若有所思地看着姜韶,“你也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这样表达自己感受的话吗?经常说。”
程研抹了一把脸,虽然仍觉得婚姻与爱情不靠谱,却想着想姜韶这样热烈赤忱的人,包容谦和的爱,任谁都要栽个大跟头的。“你不说你那我要说我了,我在瑞士滑雪碰见了……”
景卿逐下了飞机没来得急到家就去了医院,倒不是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是在机场被人发现状态不好,紧急送到了医院,发烧,大病一场。
父母去世的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持续了很久,在往后的日子里,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要再生一次病,高烧不退,恶心呕吐,就好像这些极端的情绪飞扑而来时带给他的生理伤害无可避免。
杜月月一反常态地什么都没问,只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突然决定搬进了他家,他没有阻止,他只是在等,等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回来,等到姜韶来看看她亲手养大的女孩儿现在是多么痛苦,多么想念她,他接过了她手中的责任,继续滋养着她的玫瑰。
直到近一年后的夏天,家里毫无预兆地出现那把蕾丝阳伞,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第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