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哑咸
宴席散后，大陆下起了灰色的雪。
雪片沾舌即化，留下铁锈般的涩味。人们张着嘴接雪解渴，却发现喉咙被某种无形的咸涩封住，再也发不出声音。不是失语，而是所有声响都被雪吸走了——连踩碎枯枝的脆响都闷如捶棉。
老盐商在库房里疯了。他抱着长满舌苔的盐块又舔又咬，牙龈出血染红了盐山，却还在机械地重复吞咽动作。直到伙计发现时，他腹腔已胀如鼓皮，剖开后涌出半吨凝固的盐膏——膏体里裹着密密麻麻的声带碎片。
“是宴席的余味。”徐天然用剑尖挑起块盐膏。三眼剑的灰瞳映出真相：每个声带碎片都记录着某道菜肴的滋味，“饕客们吐出了品尝过的痛苦。”
血蛛在雪地里挖坑。她的盲眼能看见地底新生的脉络——灰雪渗入土壤后长出晶簇，簇心包裹着宴席残留的情绪渣滓。当挖到三尺深时，铲子撞上硬物：
竟是张由碗碟碎片拼成的巨脸！
脸孔突然开口，喷出腌渍过的梦话：
“好咸...好苦...好...”
话音未落又化作盐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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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拾秽
拾秽人苏半夏拖着陶罐走在废墟里。
她用银针穿刺灰雪堆积的角落，挑出宴席残留的秽物：半消化的名誉、黏成团的誓言、甚至还有整块未消化的童年。每样秽物都标着价签，对应着某个饕客的席位编号。
“第三席的呕吐物最值钱。”她对阿笙比划着。孩子心口的令牌肉须已枯萎，但还能感应到秽物中的能量波动，“里面含着时空褶皱的碎渣。”
阿笙在雪堆里翻找。孩子发现某些秽物会自行组合：破碎的尊严拼成梳妆镜，凝固的背叛凝成骰子，最可怕的是——无数个“如果当初”的悔恨竟聚合成具完整的身躯！
那身躯踉跄走着，不断抓取路人追问：
“若是那年没说出那句话...”
“倘若当时转身逃走...”
“如果...”
被抓住的人瞬间枯萎，化作新的秽物融入身躯。苏半夏急忙洒出药粉，身躯才溶解成滩酸液。酸液里浮着枚金钥的虚影——与阿笙吐出的那把正好配对。
“是饲主真身的钥匙。”她蘸取酸液在陶罐上写画，“一把开胃，一把启魂。”
陶罐突然裂开，涌出宴席所有的残羹冷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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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涤器
大陆的河流都变成了洗碗渠。
妇人们跪在河岸，用鬃刷擦洗漂浮的餐具：剑阁弟子的脊椎餐垫已发霉，暗阁杀手的指骨帘幕缠满水藻，连莫天机的颅骨酱油碟都结着油垢。刷洗下的污垢沉入河底，竟重新聚合成残缺的魂魄。
“得用回忆丝瓜瓤。”血蛛指导着。她拆开自己的灰发编成滤网，打捞河底的魂魄碎片，“否则洗不掉饕客的口涎。”
阿笙发现某些餐具会说话。
一只腿骨碗不停哼着葬歌
半片肋骨筷架总在重复“饿啊”
最可怕的是颅骨碟——它不断渗出酱油状的泪，泪滴落地就变成小碟子，碟心盛着不同的眼珠！
徐天然将三眼剑浸入河心。剑身灰瞳张开，疯狂吞噬水中的怨念。当河水终于变清时，剑格处新增了三百道刻痕——每道都对应某个饕客的饮食习惯。
“找到破绽了。”他抚过第席的刻痕，“这位怕辣。”
突然将剑尖刺入河底！
淤泥里爆出惊天喷嚏——竟是第席饕客残留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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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沏酽
沏茶台设在弑神井沿。
台面是压平的灰雪，茶具由餐具残骸熔铸。苏半夏负责焙火——她拆下自己的肋骨当柴烧，每添一根就念段超度经。
“水温不够。”她捅了捅茶灶，灰烬里爆出哭泣的星辰，“要用悔恨泪做水...”
阿笙被吊在茶台上方。孩子元神里萃出的精华一滴滴落入茶壶，每滴都映出段人生走马灯：
五岁偷馒头被追打
十岁给妹妹换葬衣
十五岁亲手杀第一个
茶汤越来越浓，最后凝成胶状的记忆膏。苏半夏舀起勺对着星光照，膏体里封印着亿万张哭笑交织的脸。
“时辰到。”她突然挖出自己剩余的眼球扔进茶壶，“最后一把火——”
眼球在沸汤中炸开，溅出的汁液组成茶谱：
残宴茶：余甘
回甘料：饲主瞳仁
徐天然接过茶勺。膏体在勺中蠕动，组成亿万生灵齐声发问：
“好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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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品潲
品潲时辰到。
徐天然踏着雪阶走上主位。他每走一步，身体就析出部分茶点：肋骨飞成茶碟，指骨散作茶针，脊椎盘成茶巾环。走到主位时，他已只剩副琉璃般的骨架，灰瞳在颅骨中静静燃烧。
“请——”
三百食客的残留投影同时伸来触须。
他拆下自己的瞳仁嵌入茶膏。膏体瞬间沸腾，浮现大陆亿万生灵的走马灯！每段人生都在急速回放，最后定格在最痛苦的瞬间：
农夫看着旱灾饿死的儿女
书生摸着被撕碎的功名
妓女攥着染病的卖身契...
当最后粒瞳仁碎屑融化时，他举起三眼剑刺入茶膏中央。
剑格灰瞳流出血泪，血滴落处升起莫天机的虚影：
“终于尝到了？”虚影轻抚他透明的颅骨，“宴席的真正味道...”
亿万走马灯同时静止，所有脸孔齐声开口：
“是回甘啊”
徐天然嚼碎自己最后颗牙齿。
齿缝间渗出灰金色的蜜。
饕客投影突然凝固！它们的茶具碎裂成星尘，身形在惊骇中消散——诸天从未有人用痛苦沏茶，这是对黑暗食律的最大亵渎！
大陆开始崩塌。山河褪去灰调，生灵眼里的翳障寸寸龟裂。阿笙心口的令牌肉须枯萎脱落，孩子吐出枚金钥——正是封印饲主真身的钥匙！
“茶凉了。”
徐天然对虚空轻语。
灰瞳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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