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懿那句带着些居高临下意味的话脱口而出后,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云芸会立刻变脸、摔车门而去的准备。
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虽然嘴上总爱逗她、吐槽她,但心里也清楚,这姑娘骨子里是有股韧劲和脾气的,并不是那种真正唯唯诺诺的人。
他预想中,她可能会生气地反驳,或者冷冷地瞪他一眼,然后直接下车走人。
然而,云芸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没有生气,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怒气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欧阳懿心脏莫名发紧的低姿态。
她那带着点讨好、又充满难堪的解释,那种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他的语气,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了他一下。
这种反应,比预想中的怒火更让欧阳懿感到烦躁和不适。
他宁愿云芸像之前拌嘴时那样,伶牙俐齿地怼回来,或者干脆利落地表达她的不满。那样至少是鲜活的、真实的,是那个让他觉得有趣、愿意接近的云芸。
可现在她这副样子,让他觉得无比憋闷,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说不出的难受。
这和他见过的那些因为他的家世、因为有所求而刻意逢迎、低三下四讨好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接近她,不就是因为她身上有那种不同于常人的、让他好奇的特质吗?不就是因为她有意思吗?
一股莫名的邪火混合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辨清的失望,让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试图解释,语气生硬:
“我说出口的事情,就会做到,不会半途而废,也不会后悔。”他强调着自己的承诺,试图打消她那点不安定的顾虑。
云芸只是顺从地点点头,眼神却依旧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声音轻飘飘的:“我知道,谢谢你。但是,真的很抱歉,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特殊了。它很难给我一种安定的感觉。”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毕竟,她的选择永远都不想把自己置入一个艰难的处境。
因为她没有后盾,云芸的后盾,就是靠自己。
欧阳懿真是被她这副油盐不进、始终把自己放在卑微位置上的样子搞得烦死了!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还夹杂着一丝不被信任的愠怒。
他失去了耐心,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带着清晰的讥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欧阳懿让你陪我吃饭,还给你钱,你还是不满足?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他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一旁低着头的云芸,吐出了那句他听过、也用过很多次,却从未想过会对她说的话:
“云芸,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云芸记忆深处那个最不愿触碰的事情。
刹那间,无数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画面和声音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当她那个被宠坏的弟弟无理取闹、抢走她辛苦攒钱买来的东西时,她试图争辩,换来的永远是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怎么了?一点小事没完没了,适可而止行不行?”
当她因为学费和生活费小心翼翼地向家里开口,得到的往往是父亲不耐烦的挥挥手和母亲的唉声叹气:“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也适可而止吧,别总想着跟别人比。”
当她凭借自己的努力拿到奖学金,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得到一句夸奖时,亲戚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差不多就行了,要懂得适可而止。”
但是,明明是弟弟的错。
明明家里还花了大价钱给弟弟找了一对一家教。
她第一次拿到奖学金开心的分享想和爸妈证明自己的价值时,奖学金被随便扯的理由抢走后变成了弟弟的名牌球鞋。
够了,可以了,你不要再多要了。
这句话,她听了太多太多次。
仿佛她生来就不配拥有更多,不配拥有选择,不配拥有公平!她的需求和感受,永远可以被一句轻飘飘的适可而止轻易打发!
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瞬间爆开的酸楚和委屈。
她要的多吗?
她只是想要一份公平的对待,想要一个不用看人脸色的生活,想要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不被轻易剥夺的安全感而已。
她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没有令人艳羡的美貌,她只有她自己,和那一点点对活下去、活得稍微好一点的卑微渴望。
凭什么总是对她说适可而止?!
一直低垂着头的云芸,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直直地看向欧阳懿。
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狡黠或无所谓神采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愤怒、委屈和多年积压不甘的火焰。
声音不再小心翼翼,反而带上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锐和激动:
“适可而止?欧阳懿,我感激你给我的帮助,真心实意地感激!你眼里可能微不足道的三瓜两枣,对我来说,可能就是我现在能抓住的、生存下去的最大依靠!”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我谁都靠不了!我只能靠钱!靠我自己挣来的钱!这有错吗?!”
“你们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当然可以不把钱当回事,可以随心所欲!可我呢?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如果连钱都没有,下场只会很惨!非常惨!”
她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一次性倾泻出来,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为了钱,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怎么看我都好,觉得我肤浅、现实、拜金,都无所谓!我只要活下去,活得稍微有点人样!”
她盯着欧阳懿那双写满惊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就是贪心,该适可而止。那我告诉你,我的贪心,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