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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生病那阵子,娘家一次都没上门看过。直到她病好,她娘才找上门,说弟弟要成亲缺彩礼,让她凑钱。

她质问她娘,为何生病的时候不来看看她,哪怕带个鸡蛋,带把小菜都成。

她永远都记得她娘的回答。

“鸡蛋可是要给你弟弟补身子的,你也知道你弟弟身体不好,那小菜不得卖了钱给你弟弟买肉吗,鸡蛋哪有肉补,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吃鸡蛋那不是浪费吗。”

她又问她娘知道大姐的事吗。

娘只轻飘飘一句,“你大姐没福气。”

仿佛大姐的死,就这五个字便能概括。

“那你是不是等着我婆家休了我,再把我卖给别的老鳏夫,让人家把我打死?”那是她第一次敢这么大声跟娘说话,满心都是气。

“死丫头反了天了!”娘跳着脚骂,“真以为嫁了人就金贵了?我告诉你,你是我生的,我让你活你就活,让你死你就得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孙兰花,娘家从来不是她的依靠,反倒因为娘家,她在婆家的日子才过得这么难。

她的娘家,根本靠不住!

从那以后,她就硬着心肠跟娘家断了联系。

她娘不乐意又怎么样?罗招娣也不是好惹的,她不回娘家,娘要是敢上门闹,就会被罗招娣打出去。

村里难免有闲话,她便把大姐的事说出来,哭自己这些年贴补娘家多少。

大家本就不喜欢总贴补娘家的媳妇,自然不会帮她娘。

她娘见讨不到好处,也就不来了,只有几个姐妹偶尔会来看她。

姐妹们见她日子过得好,有和她学的,也有斥责她的,那些不认同她的,她也慢慢淡了往来。

再后来她生了二宝,地位就更加的稳固了,再加上二弟妹一直生不出男娃,她的腰杆子就更加的直了。

至于她爹娘,倒是前段时间听过一嘴,说她弟媳妇是个厉害的,把她弟管的服服帖帖,爹娘都不孝顺,老两口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种田种地。

孙兰花心里清楚,哪里是弟媳妇管得严,分明是她弟弟本就不孝顺

不过这些事情她也没打算管,小时候爹娘总说养儿防老,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自己也不用上赶着被卖。

“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再想想你爹娘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区别?”

黎青乐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道惊雷在孙兰花耳边炸开。

自己……竟然和爹娘成了一样的人?

孙兰花猛地抬头,急忙辩解,“不是的!我怎么会跟他们一样,我没不给二丫饭吃,也没让她小小年纪砍柴下地!她就是吃食上亏了点,哪家的丫头不是这么过来的?”

黎青乐站起来走到她的身旁,问,“大家都这样,就代表这件事是对的吗?”

不等孙兰花回答,她继续说,“你和二丫都是从女娃过来的,本该最懂女子的难,可你呢?把自己受过的苦,又在二丫身上重演了一遍。

你想想,现在求助无门的二丫,不就是小时候的你吗?

可你看她瘦得皮包骨,天天干活,好不容易有口好吃的,还被两个兄弟抢走,她委屈了想跟你哭诉,你却觉得她不懂事、小气,连点吃的都舍不得给兄弟,可她那两个兄弟,哪天没吃好的?他们可曾分过半点给二丫?

你说二丫不用上山砍柴,种田种地,那是因为她的二伯三伯是做这事的好手,但是农忙的时候,二丫三岁就去帮忙了,

你说哪家丫头不是这样?可村长家、王屠户家、小水家的丫头,就不是这样,他们把女儿娇贵着养,女儿以后嫁得也不差,你看王屠户家的小女儿、村长家的丫头,哪次回娘家不是大包小包的?

爹娘生病了,也急着回来照顾,婆家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因为孝顺爹娘就去吵闹,两家都是其乐融融的。”

黎青乐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孙兰花心里。

她想起方才二丫捧着那碗饭递过来的模样,小小的孩子,捧着自己从没吃过的美味,怕她饿肚子。

可她呢,这些年,不知道让二丫饿了多少次肚子,就像那不知道多少个黑夜,自己灌水灌的胃里反酸水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女儿像她,孝顺父母,可要是把女儿的心伤透了,让女儿也像她一样不待见爹娘,那她以后就只能指望两个儿子了。

可那两个只顾自己的儿子,跟她那个弟弟,又有什么两样,靠得住吗?

孙兰花突然泪如雨下,像是醍醐灌顶般抬头看着黎青乐,声音带着哽咽:“爹,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二丫。”

黎青乐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大儿媳妇是个脑子活泛的,有些事情只要一点就通,她对两个儿子好,未必是多疼他们,更多是想晚年有个依靠。

所以当儿子从她手里抢好处时,她也会厌恶,只不过又被三纲五常裹挟着,觉得有个儿子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只有有了儿子,她以后的生活才能被保障,有了儿子,她才有一个家。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能有今天的一切,是两个儿子带给她的,也是她生活在这个时代中所要求她的。

黎青乐语气缓和了些,“老大媳妇,今天这话希望你能听进去,放在自己的心里,我也给你一个准话,以后我们家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家里都一视同仁,莫要让二丫寒了心。”

孙兰花重重点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带着几分郑重:“爹,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二丫……”

她没说出口的是,要是她小时候也有这样一位爹,又怎么会过得那么苦?

孙兰花抹掉眼泪,理了理衣裳,深吸一口气才开门出去。她不想让二弟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被她们看轻。

院角,二丫正给鸡喂食,眼睛却一直望着爷奶的房门,她好像听到娘的哭声了,可问三丫,三丫却说没听见。

这会儿见娘出来,二丫立马放下手里的食盆,小步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