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龙祖茂指尖的磁粉照得像碾碎的星子。
他捏起一小撮，任其从指缝簌簌滑落，在电路板上积起薄薄一层银白。
罗倩抱着刚清点完的线圈组件走进来，白大褂袖口沾着圈淡蓝色的焊锡印，像是不小心蹭到的颜料。
“赵北那边又送了批样品，说是能兼容咱们的超导线圈。”她把组件往桌上一放，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你瞧瞧这焊点，歪歪扭扭的，像是学徒工焊的。”
龙祖茂抬头，目光扫过电路板边缘那圈歪七扭八的焊痕，忽然嗤笑一声。
他从工具箱底层摸出把刻刀——刀身只有拇指长，刃口却磨得发亮，是他用旧锉刀自己磨的。
“你看这儿。”他用刀尖在一块电路板的接口处轻轻一挑，表层的镀金应声剥落，下面露出道极细的暗痕，像条蜷曲的小蛇，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罗倩凑近了看，鼻尖几乎碰到电路板：“这是……祠堂老门上的花纹？”
她忽然想起去年清明回老家，两人在祠堂避雨，龙祖茂对着门板上的雕花看了一下午，当时她还笑他“看木头比看她还入迷”。
“嗯，”龙祖茂的指尖在暗痕上轻轻摩挲，“上次拓了纹样，顺手刻在接口内侧了。”
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束穿透电路板，在对面的白墙上投出个放大的影子——那影子边缘渐渐显出串繁复的纹路，像是把“平安锁”的图案拆开又重新编织过，弯弯绕绕里藏着两个极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辨不出来。
“是‘祖’和‘倩’？”罗倩的声音里带着惊喜，指尖轻轻点在影子上，“你啥时候弄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上次帮我递烙铁时，我刻的。”龙祖茂嘴角勾了勾，从抽屉里翻出个巴掌大的检测仪，“这花纹里掺了磁粉，只有用这种特制磁粉才能显形。
赵北抄走的图纸里可没这道工序。”他把磁粉往电路板上一撒，银白的粉末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顺着暗痕流动，很快就在表面勾勒出那串完整的“平安纹”，红得刺眼——那是磁粉遇特定金属产生的化学反应。
正说着，实验室的门被“砰”地推开，赵北带着两个助手大摇大摆走进来，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把玩着串佛珠，笑盈盈地开口：“龙哥，罗姐，听说你们测试出问题了？我这新样品保准没问题，要不咱现场试试？”
他身后的助手赶紧把一个沉甸甸的仪器箱放在桌上，箱子磕到桌角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装了不少金属件。
龙祖茂没起身，慢悠悠地往电路板上又撒了把磁粉。磁粉落在接口处，顺着暗痕聚成条条红线，在日光灯下看得清清楚楚。
“赵总这样品，倒是省了不少材料。”他抬眼看向赵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铝芯改铜芯的工序，怕是让你给省了吧？”
赵北脸上的笑僵了瞬，随即又堆得更厚：“龙哥说笑了，这可是按你们给的图纸做的，怎么可能偷工减料？是不是测试仪器出问题了？我带了新设备，要不咱再测一次？”
他冲助手使了个眼色，那助手立刻就要去插电源。
“别急。”龙祖茂按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去，带着点凉意。他从柜子里抱出台示波器，接线、通电，动作行云流水，导线在他指间绕成利落的弧度。
“是不是偷工减料，测测就知道。”他把探头往电路板上一搭，屏幕上瞬间跳出条紊乱的波形，像被狂风搅乱的心电图，“铝芯导电率不够，一加载超导线圈就会出现这种谐波。赵总要是不信，咱们现在接个实机试试？烧了线圈，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赵北带来的矮个助手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赵总，咱、咱们是不是拿错批次了？那天从废料堆里捡的这批……”
“闭嘴！”赵北厉声打断，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他死死盯着电路板上的磁粉花纹，忽然发现那纹路里藏着的小字，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认得这字，去年在龙祖茂老家祠堂见过，刻在供桌的挡板上。
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日光灯管的嗡鸣，罗倩忽然拿起块电路板往台灯下凑，声音清亮得像敲在铜铃上：“赵总要是按图纸做的，哪来的这暗纹？这可是我们老家独有的‘平安纹’，刻的时候特意掺了磁粉，只有用特定波长的光才能照出来——您总不会说，连这花纹都抄去了吧？”
赵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佛珠的指节泛白。他知道这花纹的来历——去年他托人去龙祖茂老家打听消息，回来的人提过一句“祠堂门板上的花纹怪特别的”，当时他没当回事，没想到龙祖茂早就留了这一手。
“算你们狠！”赵北猛地踹了脚旁边的工具箱，铁皮箱子发出哐当巨响，在地上滑出半米远。
他转身就往外走，两个助手赶紧跟上去，其中一个慌里慌张地撞到门框，手里的文件夹散落一地，露出里面的采购单，上面“铝芯”两个字格外扎眼。
实验室的门被甩上，留下一串远去的脚步声。罗倩捂着嘴偷笑，指尖点了点电路板上的暗纹：“没想到这花纹真派上用场了，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龙祖茂收拾着磁粉，忽然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促狭：“还记得去年在祠堂，你说这花纹像不像咱俩绕在一起的影子？”
罗倩愣了愣，脸颊“腾”地红了。去年清明雨大，两人挤在祠堂门槛上避雨，她指着门板上的花纹笑说“你看这两道弯，多像咱俩挤在一起的样子”，当时龙祖茂没吭声，原来都记在心里了。
她伸手拍了他一下，力道却轻得像羽毛：“又胡说！”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像被阳光晒化的糖霜，甜丝丝的。
龙祖茂从口袋里摸出块玉佩，用红绳穿着，上面雕着同样的平安纹，纹路里嵌着点细碎的光。“上次回老家请老匠人打的。”
他把玉佩塞进罗倩手里，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暖暖的，“一边刻了‘祖’，一边刻了‘倩’。”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散落着磁粉的电路板上，那串暗纹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
罗倩捏着玉佩，忽然觉得这实验室里的焊锡味、磁粉的金属味，混在一起竟也不难闻——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个人，总能把那些防不胜防的坑，变成藏着甜的伏笔。
近在这时监管部的人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拿着赵北提交的举报信，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的磁粉和刻刀，龙祖茂下意识将罗倩往身后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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