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沉默中,缓慢地、粘稠地流逝。
陆铭轩的身体被世界上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精心养护着,每一个康复指标都精准地达成。他能靠坐起来,能被专人搀扶着、拖着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极其缓慢地在病房里挪动几步。他能自己拿起勺子,安静地吃完一份由营养师精心计算过的、却寡淡无味的餐食。
但他的灵魂,仿佛被永久地冰封在了得知苏清月携子离去消息的那一刻。
他变得惜字如金。除了必要的医疗对答,几乎不再开口。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沉默地靠在床头,或是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窗外花园景致如画,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却无一能真正落入他那双深不见底、只剩一片荒芜的漆黑眸子里。
公司的副总和高管们小心翼翼地前来汇报工作。他听着,面上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指示。只是挥挥手,声音干涩地让他们“按流程办”。仿佛那个他曾一手缔造、叱咤风云的商业帝国,已成了与他无关的陌生存在。
他唯一流露出些许活人气息的时刻,是极其缓慢地、近乎偏执地反复翻看手机里仅存的几张照片。
那是之前助理偷偷拍下的,苏清月孕期的侧面照。照片里,她微低着头,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正轻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阳光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层柔软而圣洁的光晕。
他的指尖总会控制不住地颤抖。虚虚地、一遍又一遍地拂过屏幕上她那安静的侧脸和圆润的腹部轮廓。眼神里翻涌着无法言说、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巨大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思念。
他会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极其简短地向主治医生询问。孕晚期可能出现的各种细微状况。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早产的所有风险。
问完之后,却从不等待医生的详细解释。便再次陷入长久的、死寂的沉默之中。
仿佛他只是为了用这些冰冷的知识,一遍遍确认那个同时带给他希望与绝望的事实的存在。而非真正寻求解答。
他知道。
他清楚地知道。
她怀着他的孩子。在一个他无法触及、无法保护的遥远角落。
这个孩子,是连接他与那个消失了的、被他深深伤害了的女人之间,唯一脆弱而又无比锋利的纽带。是支撑着他这具行尸走肉没有彻底散架崩塌的最后一丝念想。同时,也是日夜不停、反复切割他心脏的最残忍的刀刃。
他身体的每一分康复,都仿佛在逼迫他面对一个无解的悖论。这究竟是离她知晓全部真相后可能更恨他、更远离他的那一天更近了一步?还是离他有能力找回她和孩子更近了一步?
他不敢想。
不敢深想。
只能任由这矛盾将他在内心反复凌迟。
***
而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生活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清月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却让她时常心慌意乱的希望。这负担压迫着她的脊柱,让她腰酸背痛,夜晚难以安眠。
每一次不得不去的产检,对她而言都是一场孤独的考验。
医院里随处可见其他孕妇身边围绕着嘘寒问暖、忙前忙后的丈夫。他们兴奋地讨论着孩子的相貌、名字、未来。那些欢声笑语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总是下意识地别开目光。将脸深深埋进围巾里,像是要隔绝外界所有的幸福画面。匆匆做完所有检查项目,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那个让她倍感刺痛和孤寂的地方。
她开始频繁地被噩梦纠缠。
有时梦见陆铭轩浑身是血地站在浓稠的迷雾里。用冰冷而失望的眼神看着她,质问她为何轻易离开,丢下他一人。
有时梦见孩子呱呱坠地,睁着一双酷似他的清澈大眼睛。天真又残忍地问她“妈妈,我的爸爸呢?”。
更多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具体意象。只有无尽的下坠感和心慌窒息。让她每一次都尖叫着惊醒。
冷汗浸透睡衣。心跳猛烈得像是要撞出胸腔。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浸湿枕巾,留下冰凉的湿痕。
她疯狂地、近乎病态地渴望得到关于他的任何一丝消息。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模糊的背影。
她不敢频繁联系夏薇薇。怕自己的存在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
只能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偷窥者。每天无数次地、机械地刷新着网页。搜索一切与“陆氏集团”、“陆铭轩”相关的新闻、动态、甚至坊间流言。
试图从那些冰冷官方、措辞严谨的商业公报或财经新闻的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半点关于他健康状况的蛛丝马迹。
哪怕只是看到一个“陆氏集团运营平稳”的简短标题。都能让她高度紧绷的神经暂时松弛几分,获得片刻虚脱般的安宁。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茫然、刺痛和失落。
他的世界似乎真的在按部就班地运转。没有她,一切如常。
这种“如常”,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和绝望。她就像被他遗忘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存在。独自承担着一切。
***
一个在顶级医疗呵护下,身体机能逐渐恢复。灵魂却深陷于死寂荒原,承受着无声的凌迟。
一个在陌生小城里,独自艰难地孕育着新生命。身体承受重负,心灵被孤独、恐慌和对远方爱人安危的无尽担忧日夜啃噬,同样体无完肤。
同样的刻骨思念。
同样的无边痛苦。
在不同的空间维度里,同步上演,激烈地煎熬着两颗深深相爱却被迫隔绝的心。
这平行时空般的残酷叙事。无情地加倍渲染了这份求而不得、望而不见的极致无奈与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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