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工作室”的铜质名牌很小，方方正正，被仔细地挂在公寓门旁的墙壁上，低调得几乎要隐入灰白色的墙面。这是苏清月踏足星城后，为自己划下的第一个坐标，一个属于她和安安的、关于未来的微小却坚实的注脚。
她打印了一摞素雅简洁的宣传页，纸张质地良好，设计图稿清晰而富有灵气，是她熬了几个夜晚精心挑选和排版的成果。同时，她动用了过去五年间在行业内辗转积累下的、极为有限且疏于维护的人脉线，尝试着向星城本地几家规模不大、风格或许匹配的服装公司和独立品牌工作室，发出了合作邀约的邮件。
石沉大海是常态。
偶尔有回音，也大多是程式化的、礼貌而冰冷的拒绝。
“苏小姐的设计理念很有趣，视觉上很有记忆点，但非常遗憾，我们公司目前内部的设计产能饱和，没有外包的计划。”
“感谢您的来信。抱歉，我们更倾向于与已有稳定合作基础、且办公地点便于频繁沟通的本地团队合作。”
甚至有一次，她精心准备了作品集和初步构思，按照预约时间，踏进了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前台小姐的笑容标准，引导她进入一间小会议室。对方负责项目的经理是一位穿着干练套装的中年女性，妆容一丝不苟。她快速翻阅了苏清月的打印稿，视线在工作室地址（那行明确的住宅楼门牌号）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简介上“独立设计师工作室”的字样和算不上丰富庞杂的项目经验列表。
再开口时，她语气里的热忱便褪去了大半，带上了一种不易察觉却精准无比的轻慢：“苏小姐，坦白说，从这些手稿来看，你的个人天赋和审美是在线的，有几处细节的处理甚至让人眼前一亮。”她顿了顿，将资料轻轻推回桌面，身体微微后靠，“但是，我们这次筹备的是明年春季的重点系列，投资很大，市场期望很高。它需要一个……嗯，更有保障的团队来支撑。这涉及到稳定的输出、规范的流程、以及应对高强度工作的协同能力。你的工作室目前所处的阶段和规模，恐怕很难承担这样的压力和风险。”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苏清月紧绷的神经上。（实力从来不是靠人数和办公场地来衡量的！灵感、专注、对每一针每一线的极致追求，这些才是设计的灵魂！）一股混合着屈辱和不忿的热流冲上她的脸颊，但在它显露之前，已被她强行压下。她维持着嘴角得体的弧度，甚至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只是安静地收回自己的心血结晶，放入文件袋中，起身，礼貌地颔首：“我理解您的考量。谢谢您抽出时间，打扰了。”
转身离开那间冷气充足的会议室，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直到走出那栋玻璃幕墙大厦，午后略显炽烈的阳光猛地扑打在身上，她才微微眯起眼，停下脚步。
车流如织，人潮汹涌，这座庞大的城市充满了无限的机遇和活力，却仿佛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壁垒。一阵深切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上来，试图缠绕住她。她站在喧嚣的街角，有那么几秒钟，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回到位于居民楼内的工作室，推开门，满眼是尚未完全归置妥当的布料卷、人台、以及堆在角落的书籍和工具。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尘粒，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无声飞舞。这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提示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之前通过一个设计师线上社区联系到的、一位独立服装品牌的创始人，对方对她分享的几张概念手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双方通过几次邮件，沟通顺畅，甚至已经初步约定了下周进行一次视频会议详谈。这是近期为数不多、让她看到真切希望的机会。
她点开邮件。
措辞依旧客气，但核心意思明确——由于后续资金投入计划临时调整，品牌近期的产品开发预算被大幅削减，原定的合作项目不得不无限期搁置。邮件末尾表达了歉意和未来再合作的期望。
希望像被戳破的气泡，瞬间碎裂，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屋漏偏逢连夜雨。
苏清月坐在工作台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清晰紧蹙的眉头和眼睑下淡淡的青黑色阴影。电脑旁边，摊开着她的记账本，上面清晰地罗列着下个月需要支付的房租、安安即将入园的托管费用、日常开销，以及工作室的基本运营成本。数字不大，却像一道道清晰的刻度，丈量着她现实的压力。（难道第一步就这么难？这个最关键的单子丢了，现金流立刻就会变得紧张。安安不能省，工作室的必需投入也不能省……）
一种焦虑感试图攫住她的喉咙。但她只是闭上眼睛，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子里那些波动的情緖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冷静。
（不能慌，更不能坐以待毙。一定有办法。）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点开了白天那个轻慢她的经理提到的项目需求的详细文档。对方虽然拒绝了她，但提出的要求非常具体，指向一个明确的市场目标和客户群体。（他们的需求点其实很清晰……挑剔，但并非无迹可寻。如果……如果能做出一个完全超出他们预期、直击痛点的方案呢？）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既然常规途径走不通，那就用绝对的实力说话。必须拿下这个单子，这不仅是收入，更是打开星城局面、证明自己的最关键一役。）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磨了极深度的豆子，冲了浓浓的一杯黑咖啡。苦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一剂提神的良药。
夜色，再次无声地降临，笼罩了星城。公寓楼的大部分窗户陆续亮起温暖的家庭灯火，又逐渐熄灭。只有她工作室的那扇窗，一直亮着冷白色的光。
苏清月坐在工作台前，神情专注至极，屏幕上复杂的设计软件界面光影变幻，手绘板上的笔尖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旁边散落着无数张画满了草图的稿纸。她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仿佛外界的否定和困境都已远去，只剩下她，和眼前这场必须赢下的战斗。
窗玻璃上，映出她微微弓着的、单薄却显得异常坚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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