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忌的目光落在舆图那殷红的“青州”二字上,久久未动。书房内烛火噼啪,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冷硬,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骇人的惊涛。
南楚王室暗卫!
这个发现,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瞬间照见了无数此前被迷雾笼罩的真相。楚惊鸿那远超年龄的沉稳狠辣、那深不见底的心机城府、那偶尔泄出的、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凛冽风仪……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她绝非寻常亡国公主。她是被精心培养、深埋于敌国心脏的一柄毒刃!而老夫人……那条看似慈悲的线,另一端连接的,恐怕是南楚复国势力的惊涛骇浪。
一股被愚弄、被挑衅的暴怒在他胸中冲撞,几乎要焚毁理智。但比怒火更炽烈的,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猎手遇到了真正的猛兽,棋局对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将那滔天巨浪强行压下,声音冷得掉冰渣:“那包‘梦妖’,现在何处?”
“仍原样藏在西北角排水口深处,无人动过。”卫离答道。
“无人动过?”萧无忌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她既已得到,却又按兵不动……是在等什么?还是在怕什么?”
他沉吟片刻,眼中锐光一闪:“将我们截获此物的消息,透一点给‘那边’。做得自然些,就像……是不小心被一个外围的、贪杯的守卫酒后失言泄露的。”
卫离瞬间明了:“相爷是想打草惊蛇,逼他们有所行动?”
“蛇不出洞,如何打其七寸?”萧无忌冷笑,“本相倒要看看,惊惶之下,他们是会铤而走险,还是会……断尾求生。”
“属下明白!”卫离领命,却又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楚娘子那边恐怕也会得知消息已泄露,她会不会……”
“她?”萧无忌看向暖云居的方向,眸色深不见底,“她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也不配做本相的对手了。”
消息如同滴入静水的墨点,以极其隐秘却迅速的方式扩散开来。
当夜,楚惊鸿正准备安寝,窗棂极其轻微地响了三下,一快两慢。
是她与老夫人那条线约定的最高警示信号!
她的心猛地一沉,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指尖在窗纸上一处极不起眼的破损处轻轻一按,外面塞进来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条。
就着微弱的光线,她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饵露,静默。”
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西北角那包毒药,暴露了!萧无忌知道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刚刚发现,还是……早已洞悉,却一直冷眼旁观,等着看她如何动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攫住了她。她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自己可能一直就在对方的网中跳舞!
幸好!幸好她足够谨慎,从未想过真正动用那包致命之物,只是将其作为试探和掩护。也幸好,她真正依赖的,始终是老夫人这条更隐秘的线。
“静默”……这意味着一切活动暂停,蛰伏待机。
她立刻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连最后一点余烬都碾碎在指尖。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萧无忌既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选择将消息“泄露”出来,就意味着他还在试探,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她越是惊慌失措,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
这一夜,楚惊鸿几乎未眠。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像是追兵的脚步。但她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甚至强迫自己呼吸均匀,做出熟睡的样子。
次日,她起得比平日更晚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倒真像是昨夜未曾睡好。
她用过早膳,如同往常一样,铺开纸张准备抄经。只是执笔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落笔时一个不慎,竟写坏了一个字。
“小姐?”青芜担忧地低唤一声。
楚惊鸿像是被惊了一下,猛地回过神,看着纸上那团墨渍,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慌乱,她连忙放下笔,低声道:“无妨,许是昨夜没睡好,手有些软。换一张纸便是。”
她这副模样,一丝不落地被潜伏在外的耳目,报到了萧无忌那里。
“惊慌了?”萧无忌听着汇报,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看来,终究还是年轻。”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略微松了一分。只要她会怕,就有突破口。
然而,一连两日,暖云居再无任何异常。楚惊鸿除了看起来更加畏寒、精神不济之外,每日只是抄经、看书,偶尔对着窗外发呆,仿佛真的被那消息吓住了,彻底龟缩了起来。
就连老夫人那边,也再无任何动静传来。佛堂安静得如同真正的方外之地。
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萧无忌刚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这不像是她的风格。以她的心性,绝不可能就此束手就擒。
她在等什么?
还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他尚未察觉的事情?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悦。
“相爷,”第三日,卫离带来新的消息,“我们散出去的消息似乎起了作用。安插在城南‘流民所’附近的眼线回报,这两日,有几个生面孔在附近徘徊,像是在找什么人,但又很快消失了。身手……都很利落。”
“哦?”萧无忌眼中精光一闪,“是南楚的暗卫?他们在找那个‘失踪’的乞丐?”
“极有可能。看来那条线,并未完全断掉。”
“很好。”萧无忌指尖敲击桌面的速度加快了些,“让他们继续找。把我们的人撤远些,给他们……行个方便。”
他要看看,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暗卫,在失去与主线联系后,会如何自救。他们会不会……试图重新联系楚惊鸿?
而楚惊鸿,又会如何应对这些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旧部”?
就在这时,另一个心腹幕僚匆匆入内,递上一封密函:“相爷,青州八百里加急。”
萧无忌拆开一看,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阴沉。
密函上说,他们暗中调查与老夫人母家宁氏有牵连的那几家青州商行时,遭遇了极强的阻力。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不仅关键账目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连几个核心管事也仿佛人间蒸发。调查……陷入了僵局。
啪!
萧无忌猛地将密函拍在桌上,胸膛微微起伏。
好一个宁氏!好一个老夫人!竟然能在他的全力调查下,还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斩断线索!
这绝不是一个深宅老妇能做到的。这背后,定然有一股强大的、隐藏极深的力量在运作。
是南楚残存的势力?还是朝中与之勾结的什么人?
他看着舆图上那个刺目的红圈,眼神冰冷得骇人。
青州的雾,比想象中更深。
而此刻的暖云居内,楚惊鸿正对着一盏孤灯,指尖缓缓拂过一张空白的宣纸。
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她知道,萧无忌的网正在收紧。青州的受阻,只会让他更加焦躁,也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到她的身上。
那包暴露的毒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那些可能正在寻找她的旧部暗卫,更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危机四伏,杀机重重。
但她眼底,却燃起一簇幽冷的火焰。
绝境,往往也意味着机会。
她轻轻提起笔,蘸饱了墨,却迟迟未落。
她在等。
等一个能将所有危机,都化为手中利刃的时机。
风更急了,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山雨,已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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