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云居内,灯火如豆。
楚惊鸿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唇上不见多少血色。青芜小心翼翼地捧着刚煎好的安神汤,一勺一勺地喂她。
“小姐,慢些喝。”青芜的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惶,“太医说了,您需得静养。”
汤药苦涩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楚惊鸿顺从地喝着,长睫低垂,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思绪。方才水阁那一场交锋,凶险程度更胜刀光剑影。萧无忌的怀疑几乎已凝成实质,只差最后一步捅破那层窗户纸。
那颗突如其来的人头,打乱了一切。
“青芜,”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病后的虚弱,“今日府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青芜放下药碗,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奴婢偷偷问了一个相熟的门房小厮,他说……说吓人得很。那颗头……就血淋淋地挂在石狮子上,眼睛都没闭上。旁边用血画的图腾,像是……像是火焰里飞出的鸟儿……”
南楚的朱雀图腾。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旧朝的印记。如此明目张胆,近乎挑衅。
“相爷震怒,立刻封锁了消息,府里现在外松内紧,巡查的侍卫多了好几班。”青芜忧心忡忡,“小姐,会不会是……我们的人?”
“不会。”楚惊鸿斩钉截铁,声音虽轻,却异常肯定,“他们不会用如此蠢笨激进的法子,这非但不是助我,简直是催命符。”
她闭上眼,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名字和面孔。是那些潜伏在京中、却不受她控制的激进旧部?是其他对萧无忌心怀怨恨的势力,借南楚之名行嫁祸之事?亦或是……萧无忌政敌的手笔,意图一石二鸟,既打击萧无忌,又彻底掐灭她这个前朝余孽?
无论哪种,她都已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那……会是谁?”青芜的声音带着恐惧。
“不知道。”楚惊鸿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但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势力,必须尽快找出来。敌友不明,才是最危险的。”
她不能容忍有任何意外打乱她的计划,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棋盘上随意摆弄的棋子。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流萤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低眉顺眼道:“姑娘,奴婢给您擦擦脸,松快些。”
楚惊鸿的目光落在流萤身上。这个丫鬟自张妈妈事后,愈发沉默寡言,做事却愈发稳妥细心。
流萤拧了热帕子,仔细地替楚惊鸿擦拭手指,动作轻柔。擦到指尖时,她似乎无意间低声道:“方才奴婢去倒药渣,瞧见卫离大人亲自带着人,往西南角的废园子去了,行色匆匆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西南角的废园?那里靠近相府最外围的墙垣,平日少有人去。
楚惊鸿心神微动。萧无忌动作好快!他显然不信那只是简单的挑衅,立刻着手内部清查。卫离亲自出马,搜查的方向又如此明确……莫非,那送“礼”之人,是从那个方向潜入,还留下了痕迹?
这是个机会。
她需要知道萧无忌查到了什么,这关乎她自身的安危,也关乎她对这突如其来变数的判断。
“流萤,”楚惊鸿忽然反手轻轻握住流萤的手腕,声音微弱却清晰,“你是个机灵的。今日之事蹊跷,我怕……是冲着我来的。我如今动弹不得,心中实在难安……”
她抬起眼,眼中水光氤氲,是恰到好处的恐惧与依赖:“你想法子,多留意外面的动静,尤其是……关于废园那边的。若有任何不寻常,立刻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流萤手腕被握着,能感受到楚惊鸿指尖的微凉和轻颤。她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脆弱、写满惊惧的脸,想起她对付张妈妈时的狠绝,心头一时百感交集。这位主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此刻的请求,合情合理,作为一个只想自保的弱女子,打听仇敌动向,再正常不过。
她垂下眼,恭敬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定会小心留意。”
“去吧,万事小心。”楚惊鸿松开手,疲惫地闭上眼。
流萤端着水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青芜担忧道:“小姐,流萤她……可信吗?”
“目前可用。”楚惊鸿淡淡道,“她足够聪明,也知道在这府里,跟着谁才能活得更好。至于忠不忠心,端看日后了。”
她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这吃人的相府。流萤是一步试探的棋,好用,但也要防。
夜更深了。
丞相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无忌负手立于窗前,听着卫离的回报。
“属下带人仔细搜查了废园及周边墙垣,在一处僻静角落的苔藓上,发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尺寸偏小,似是一名女子或身材矮小的男子所留。墙头有细微的勾爪划痕,对方身手应是不弱。”卫离沉声道,“此外,在距离府门不远处巷角的暗沟里,找到了这个。”
他呈上一物。那是一小块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软、边缘却依旧锋利的黑色鳞甲,材质特殊,不似寻常皮革或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鳞甲?”萧无忌捻起那小块东西,入手冰凉坚韧,“查得出处。”
“已让人去查了,京中乃至周边州府,使用此类特殊甲胄的势力不多。”卫离顿了顿,又道,“相爷,此事……是否与暖云居那位有关?timing太过巧合。”
萧无忌摩挲着那冰冷的鳞甲,目光幽深。
“是她,也不是她。”他缓缓道,“她若有能力驱使这等身手的人在外行事,方才在水阁便不会那般惊惧失态。但这‘礼物’,又确实精准地投在了她最在意的名目上。”
他转身,将鳞甲掷于书案上,发出沉闷一响。
“有人在借她的名头生事。要么,是想逼我们动手除掉她;要么,是想逼她……不得不做些什么。”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楚惊鸿这块鱼饵,已经引来了不止一方的鲨鱼。
“加派人手,明暗两线,”萧无忌下令,声音冷彻,“明线,继续追查鳞甲和今夜之事,一寸寸给本相搜!暗线,盯紧暖云居,她院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新提上来的流萤,她们见了谁,说了什么,甚至一个眼神,都给本相记下来!”
“是!”卫离领命。
“还有,”萧无忌补充道,“对外放出消息,便说楚氏受惊过度,病体沉疴,需闭门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要将她暂时“藏”起来,既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保住他这个有趣的猎物),也是收紧牢笼,隔绝她与外界可能存在的联系,静观其变。
“属下明白。”
卫离退下后,萧无忌独自立于灯下,脑海中再次浮现楚惊鸿那张泪痕交错、写满惊惧绝望的脸。
表演得堪称完美。
可越是完美,越是让他心底那点怀疑和探究,如同野火般烧灼。
楚惊鸿……
你究竟,还能给本相带来多少“惊喜”?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兴味的弧度。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而暖云居内,楚惊鸿同样未眠。她听着窗外似乎比往常更频繁的、细微的巡逻脚步声,知道这座华美的牢笼,枷锁正在无声收紧。
她轻轻抚摸着枕下那枚冰凉坚硬的、代表南楚最后暗线的玉牌,眼神沉静如寒潭。
风雨欲来。
她必须更快地织网,更快地找出暗处的敌人,更快地……握住能活下去、能复仇的权柄。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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