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你让柳老师给你带饭啊，那你先把之前欠我的饭钱也给结了。我全部留着小票，一个都没丢呢，咱们就把过去几年的都给拉出来，好好算一算。”吴老师眯起眼睛，趁势说了一句。她知道这是老朴惯用的伎俩，用吃饭来错开话题，以期不用再来跟她拉扯准证续期的事情。寻常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的确是不好再继续多纠缠。可是刚才吵架都吵到这个份上了，谁说就一定要停下来了？她偏不！今儿个非得当场发个疯，给这个装糊涂的老东西一点厉害瞧瞧。
平日里补习中心里头，吴老师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虽然吴老师是因为个人恩怨跟老朴不对付才说这些，但是怡筠听了心里头也觉得痛快。毕竟这是横亘在这儿每一个老师头上的阴云，就算是发泄不满，那也算是大家都出了口气了。
“老板，二楼那家餐馆今天没开，说是歇业三天呢。”怡筠轻声应了一声，也不看老朴和吴老师两个人。此时此刻，老朴和吴老师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两个人眼神都透着股劲：一个随时准备在进攻，一个小心翼翼地防守；一个愤怒，一个慌张。总而言之，这两个人今天的状态是两极对立，不可调和的了。既然水火不能相容，怡筠继续再待在这儿也是自讨没趣。她只是尴尬笑着点了点头，也算是跟两位招呼过了，准备进到办公室去避一避。
“咳……咳咳……”老朴偏过头，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有抽烟的习惯，慢性咽喉炎总是带着一点痰液。随着咳嗽声起，他的脸逐渐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渐渐突起，喉管里发出一阵阵的“嘶、嘶”声，显得尖锐而又刺耳。他顺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出来，吐了一口痰出来，然后紧紧捏住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去。
这个人到现在这会，都还是在用各种方式拖延时间，吴老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声音，对老朴实在有些看不起。所谓的拖延不过就是心理战，谁先吃不消偃旗息鼓，谁就输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套东西，他倒是百试不爽。但今天吴老师偏就不愿意吃下这套东西来，非得要跟他较个真不可。
“这个……这个……”老朴抬起头来，显然还在搜刮肚肠想着如何来平息事态。
“老板，你这爱占便宜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吴老师不留情面地批判着，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话音落地，仿佛被子弹击中了一半，老朴的身子突然往后仰了一下。他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一瞬间就开始发抖了，手腕就像不受控似的，连带着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有些微微紧绷地变了形。两条眉毛如蜈蚣一样扭曲转动着，仿佛随时可以变成射出去的毒箭。
在补习中心工作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朴有这样的神色。一开始发泄不满的痛快劲跟着嘴瘾过掉了，而后吴老师又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开弓也就没有回头箭了。就算今天两人矛盾爆发，她也不该一直逼着对方毫无回旋余地。可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么些年为这个破地方付出那么多心力，最后却连个S工作准证都不帮她好好续，她还能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此刻的老朴就是一堆老柴火，而吴老师就是点燃柴火的火点子。火势一旦起来，那不是洒洒水就可以搞定的了。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瞬间落了地，杯底和杯身分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谁都没有看到究竟是老朴还是吴老师先动了手，但是这砸碎的玻璃声却像飞起的斧子，飞溅得哪哪都是一股子暴戾的味道。老朴到底是这里的老板，吴老师那番话带着刻薄，是直接揭了人老脸皮了。平时没人愿意这么对仗，毕竟都是出来赚钱混口饭吃的，也不至于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像吴老师这样的情况，如果落到其他人头上，他们就有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么？显然并没有……
一屋子的沉默和尴尬，吴老师置身在一片玻璃渣里，直接发了疯一样将前台案上的文件夹和其他物品都给砸到了地上。她是真不打算再继续干下去了，就算走也要在这儿好好泄口气。老朴的骂声和吴老师的哭喊声混杂成一片，现场相当混乱，仿佛世界末日一般。老朴哀嚎地对着空气怒骂了两声，紧接着响起摔门声，很快前台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数学和自然科学科目的老师小心翼翼地从教室里面探出头来，两人环顾四周，确定老朴和吴老师都不在了，这才压着声对办公室的方向喊了一声：“两人都走了。”办公室诸人这才跟着跑出来看热闹，大家议论纷纷，一会接送小孩的巴士就要到了，乱成这个样子，这课到底还上不上了？要不是这会前台附近到处都是玻璃渣，他们真恨不得这会也到楼下买杯Kopi-o（咖啡乌）①来压压惊，醒醒神。
怡筠一声不响地从办公室角落拿来了扫帚和畚箕，哗啦啦地把地上玻璃渣都给扫了进去，装进垃圾袋里扎好以后，又在上面贴了张纸，写着注意玻璃渣的字样。而后她又用吸尘器仔仔细细把地面都给吸了一遍，以确保地上不会有玻璃渣隐藏着。毕竟来这儿上课的都是小孩子，细皮嫩肉的，一不小心踩着了丁点碎片，那都是天大的事了。
头顶的白炽灯光线此刻显得很刺眼，照得怡筠有些头晕目眩。放眼望着地上凌乱的文件夹、纸张，还有办公用品，高高低低地交错叠在几处，看起来白花花的一片，真是沉寂的有些可怕，让她莫名有些害怕地想哭。但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安置自己的情绪，一会还要下楼去接坐补习中心巴士来的那帮孩子，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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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Kopi-o：新加坡人喝的一种咖啡，直译过来就是“咖啡乌”，特指加了糖的无奶黑咖啡。Kopi即马来语中的“咖啡”一词，O则是标注了福建话和潮州话中“乌”的读音，意思是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