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难得放了晴，武吉知马购物中心前，怡筠抬头看着眼前正午时分车水马龙的路面，觉得被阳光晃得眼睛发酸，一下觉得没了方向感。当初选择来这里的补习中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里就在武吉知马，她可以按照名片地址来寻找姑婆柳秀凤。可是武吉知马的甘榜早已经拆除，如今在原来的地址上已经建成了新的一栋栋新式独立排屋。武吉知马这么大，万家灯火，她又可以去哪里寻找姑婆呢？
过去这段时间，即便希望渺茫，怡筠还是见缝插针地利用午休和晚饭的时间，多番走访武吉知马的排屋、组屋，还有公寓。连日奔波都没怎么顾得上吃饭，再加上补习中心的高强度工作量，怡筠自觉已经十分疲惫。这会正是附近工作的人出来吃午饭的时间，行人和车子如流，裹挟着生活中的尘埃呼啸而过。怡筠巴巴地望着这五光十色的热带世界，一只脚试着在德士停靠站提起来，试探了半天。然后她又换了另一只脚，左右试探着。
这会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又该去哪里呢？似乎一切都显得很空茫，这会没人催她上课，也不需要帮韩国老板带饭，也没有学生需要她等待接送。当初来新加坡的时候，找到姑婆来投靠是她的信念，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已经毫无希望了——她始终没有姑婆的丁点消息，在人群里真当渺小的如一粒尘埃。怡筠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在德士停靠站就这样踟蹰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返回了武吉知马购物中心里的补习中心。
才换了拖鞋进门，便听到前台位置上传来一阵吵闹声，怡筠心里不由得一凛，连带着脚步都刻意放慢了一些。“아이구，짜증나！（天呐，烦死了！）我说吴老师，你先把这个月多打给你的500块钱转回到我们账户上，别的事情等你这个月工作做完再说！”说话韩语夹着英文，语调磕磕巴巴的，这是补习中心的老板老朴无疑了。
“钱我肯定会照常给你转回来的，但是你们需要提前帮我在MOM①提交SP工作准证②续期材料啊，要不然我准证马上就要到期了。听说最近SP续签都要一个多月时间，万一你们提交晚了，我现在的准证又过期了，怕是更麻烦！你不能总是这样做事不靠谱啊！”吴老师并没有因为老朴不耐烦的口气而退缩，反而口气愈发坚定。她太了解老朴了，如果她不据理力争，这件事情很可能就会别拖到准证过期，到时候她身上的麻烦事不会少。
之前怡筠听其他科目的补习老师闲时八卦时说过，据说这个吴老师是三年前从国内过来临危受命接管补习班的一应事物的。在她之前，有一位国内东北来的朝鲜族金老师，据说跟老朴有次爆发了剧烈冲突，甚至还掀了桌子。那位金老师一气之下甩袖子不干了，留下了补习班一大摊子烂事。而吴老师虽然年轻，但是来新加坡之前已经在国内有过几年工作经验了，因而处理一些职场调配，课程安排，学生处理这些事情都是游刃有余，对此老朴是极为满意的。
之前为了帮助吴老师能够快些获批SP准证，明面上补习班给吴老师打进的工资是3000新币。而实际上每个月工资到位以后，吴老师还要再将500新币转还到老朴的私人账户上，也就是吴老师实际到手的工资是2500新币。老朴从吴老师入职开始就画饼承诺，每年都会加工资。实际上拖到现在为止，吴老师的工资一直还是2500新币，分文未涨。吴老师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也为此多次与老朴交锋要求涨工资。老朴就在一口一个“아이구”（天呐）中，装聋作哑，奉行一个“拖”字诀。
补习班的全职普通老师固定底薪是1800~2200新币，其他的如果加班代课按小时另算。老朴本着人尽其用，能省就省的原则，一般都是要求吴老师安排全职老师在工作时间段里把课都给安排满了，但又不要额外给安排代课时间。而中间有些人手不足的一些零星散课，就找一些临时的兼职老师，一个小时给个15块新币也就打发了。
而这段时间以来，老朴对吴老师颇有微词，无非就是觉得吴老师安排太多代课时间给怡筠这样的全职老师，搞得补习中心还要额外支出几笔代课加班费。吴老师觉得老朴老糊涂，压根搞不清楚补习班师资紧张的问题。就算是已经新招了怡筠这样的老师，可是比起他扩张无度从韩国人国际学校招揽来的无数新生相比，老师的配备数量依旧远远不够。兼职老师大都是本地高校的研究生，或是一些来这边拿DP家属准证③的人，这些人时间有限，很多课程时间也无法完全接洽。吴老师实在安排不过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给怡筠这样的全职老师安排了许多代课加班的时间。
几次争吵以后，矛盾越积越深。老朴便认为吴老师不太听话，因而明知道她的SP工作准证快到期了，还是故意拖延着不愿意帮忙尽快在MOM的网站上提交更新材料。他要教吴老师做人，而不是让吴老师骑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对此，吴老师认为老朴简直不可理喻，直接不管不顾就在前台跟老板当众吵了起来。
“吴老师，老板好，你们都在啊？”补习中心里面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识趣的老师都躲在办公室或者教室里刷着手机不吭声。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怡筠会出现。
“那个柳老师，你去二楼帮我买一份海鲜河粉上来。”老朴砸吧着嘴，很快就下达了指令。
这是怡筠很怕听到的话，但是现在偏偏夹在这儿了，真是躲也躲不开。这个老朴装聋作哑这一套，几乎快成了他的人生哲学，补习中心的老师们几乎都在他手里吃过亏。比如怡筠刚来时候并不熟悉环境，老朴让她带几次中饭，她都老老实实垫付个四五块新币打包带上来。但老朴吃了饭，钞票总是不见掏出来。怡筠要体面，都是隔了几天才提起，老朴便总是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然后说记不清了，最后不了了之。后来怡筠与其他科目老师闲聊才晓得，这里每个老师都吃过老朴这种亏，所以现在吃饭时间大家都不喜欢跟他有任何接触。
怡筠平时自己为了省钱，都只在旁边顶楼的露天食阁吃最便宜的杂菜饭——一碗饭再加两个蔬菜，总成本控制在2块新币以内。而这段时间她还每天出去寻找姑婆的踪迹和消息，甚至连吃饭都顾不上了。就这样人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还要被老板老朴占便宜，怡筠当然是不愿意的。因而这些天她都是尽量绕着老朴走的，想着只要不去跟他碰面就能避免许多麻烦。只是没想到千躲万躲，今天竟然还是撞了个正着，还是以这种尴尬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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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MOM： Ministry of Manpower的英文缩写，意思是“人力部”。人力部是新加坡政府的一个政府部门，负责制定和执行与新加坡劳动力相关的政策，同时也会处理在新加坡工作的外国人工作准证的相关事宜。
② SP工作准证：S Pass的缩写，这是一种针对具备一定技能水平的外国工作者的工作准证（如技术工人、厨师、护士等），在续期的时候需要雇主帮忙在人力部网站提交资料。在2015年的时候，SP工作准证的薪水要求是超过2200新币才可以申请。而到了现在2025年，SP申请的最低月薪要求需要再每个月3000新币以上（金融业3500新币以上）。但是SP准证申请是有配额的，所以不是提交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批准。像文中的情况，就是一种为了提高SP通过几率而采取的一种违规方式。
③ DP家属准证：Dependant Pass的缩写，这个准证是专门提供给就业准证(Employment Pass)或 S准证(S Pass)持有者的配偶和子女来新加坡团聚用的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