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我倒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了。咱们这非亲非故的，你来探病不说，还帮忙杀鹅，这怎么好意思呢。如果真让你在这儿干活，倒是显得我没分寸了。”吴玉凤依旧有些推辞，她并不喜欢稀里糊涂的就欠了人情。孤儿寡母多年，一个人硬撑习惯了，这样的帮助对她来说显得并不是那么自然和温馨，反而让她觉得心里头有负担。
李大到底是个皮糙肉厚的，又哪里管吴玉凤嘴上说什么？他直接挽起袖子，摘了大金表揣进兜里，就直接拿着烧好的一大壶滚烫热水来脱鹅毛。拿了刀的时候，他还顺手在磨刀石上摩了两把，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吴玉凤看着他手法熟练地捏住大鹅的脖颈，把大鹅的身体夹在自己腋下，稍微拔了脖颈上的几根白色羽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手又跟着落了下去：“行了，你还是进屋去休息吧，这杀鹅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看到了吴玉凤身体不好，怕她女人家不喜欢血腥，见了要发晕。吴玉凤心下莫名跟着动了一下，要说平时她都跟铁打似的，早就忘记自己是女人的身份了，又什么时候有人为她想到过这样的细节？
“当年还在医院太平间里守着我丈夫遗体，我连死人都不觉得怕，又怎么会怕你杀鹅呢？这就显得我矫情了，没有这回事。”吴玉凤微微笑了笑，矢口否认。
闻言，李大抬起头来望着吴玉凤，发现了她眼中的光逐渐柔和了下来，已经不是方才进门时候那样戒备了。看这样子，他心下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遂便不再多啰嗦什么，直接拿着刀就在大鹅脖子上划拉了一道大口子。他这一刀可谓快、狠、准，一看平时在家里就没少干杀鸡的活。下手的力道和速度都带着他惯性的技巧，手起刀落很是利落，因而也就没有吴玉凤想象中的那种鲜血直喷，到处飞溅的那种恐怖到让人晕倒的情景发生。
很快，原本活蹦乱跳，仰头大叫的大白鹅就安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被了却了性命。李大又把大白鹅翻过身来，随手提了鹅掌，好让大白鹅肚子里的血也跟着尽数沥出滴尽。吴玉凤见状还是去拿来了水桶，李大将余下的热水一并给倒进了桶里，然后就那么抓着鹅掌在水里面大力搅动了几圈。等到再拎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掌就开始在大鹅身上一阵撸，白色的羽毛纷纷落了下来，逐渐露出了大白鹅白花花的肉身。
对于今天在吴玉凤跟前的表现，李大自己心下是极为满意的。从吴玉凤那一笑开始，一直到后面她主动给拿来了水桶，李大心下就明白吴玉凤这会对他印象并不算差了。至少某种意义上，他靠着这件事已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李大将鹅肉放在一旁，而后起身去水池边洗手，还不忘跟吴玉凤玩笑说：“我看我这出租车也不要开了，不如直接来你这儿做个厨子，给你买菜做饭，杀鸡杀鱼，磨个菜刀什么的，这点活干起来也是痛快。”
这话一出，吴玉凤面色一下就绯红了起来：“你这是真拿我逗乐子了，谁不知道你们外头开出租车收入不错，至少比我们在茶馆里头赚的钱要多。说什么不开车来我这做厨子，我可请不起你这样的大厨，开不出工资的。”
“嗨，开车有什么意思，每天从早到晚转着方向盘，屁股都坐痛了。都开了大半辈子车了，回家连个热灶头都吃不上，都快忘了一个有女人的完整的家究竟是什么滋味了。也别说是别人给我做饭了，就算现在让我来给人在家里做饭我都觉得真他娘的好！”李大顺势拿了毛巾擦手，眼角余光是不是地打量着吴玉凤，满是言外之意。
吴玉凤到底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不会听不懂这李大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话听起来像是李大说给她听的，实则也是她心中的心声。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袒露过，可是今天借着李大的话琢磨着，多少又有些感同身受了。但是不管心里头如何翻滚涌动，她始终没有忘记在自己的情感需求之前，母亲的身份是第一位的。她是云珠的母亲，也是她唯一的依靠，所有的事情必须要从云珠的角度出发去考虑，而旁的并不愿去多想了。
彼时，吴玉凤抬起头来望着李大，迎面对上了他直接紧盯的目光。刹那之间，吴玉凤觉得好像触电了一样，身体都跟着抖了一下。不过她很快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觉得很不好，慌忙转过身去拿了刚才的大白鹅肉去厨房剖了起来。她一遍遍地清洗着刚才李大拿过的那把菜刀，像是发了狠一样要把上面的手印和温度给一并清洗干净了。
“我知道，你心里头惦记着女儿吧？我听人说过，说你女儿云珠特别争气，当年中考都是咱们庐山的第一名呢。现在每次考试也都是年级第一，谁见了都要夸上两句呢。不过她都高二了吧？这明年就马上要高考上大学了。都说这越有出息的孩子，离家越远，我看你家云珠往后也是要远走高飞的。这孩子嘛，风吹着就大了，后面也是会有她自己的主意和打算的。往后要是她遇到什么人，再结婚生孩子，那都是过自己的日子了。你不管再难干，也不能一直包办她所有事吧？到老了，你要是还跟在身边，那就讨人嫌了，是不是？要我说啊，你还得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也别什么都替孩子想光了，也不能太委屈自己。”李大一面说，一面走近身，抬起胳膊就替吴玉凤掸去肩膀上落下的发丝。
吴玉凤低下头，慌忙推开了李大的手，下意识地人往后缩了缩。虽然李大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吴玉凤也晓得他想干什么，但是这一番话却多少戳中了她的心事。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不是什么神，也会生老病痛，也会怕孤独。云珠这孩子老师们都说有出息，将来是能有大作为的，她一个大学都没念过的人，总不能一直跟在云珠身边拖后腿，也总有要离开的时候。更何况云珠确实已经长大了很多，母女俩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尴尬，云珠甚至连跟她通电话都是带着不耐烦的口气，将来怎么样还真的很难讲。
“谢谢你了。”吴玉凤眼圈一下就发了红，但是还是强忍着泪水尽量不去落下来。
“这明年上大学以后，外头城里上学也不容易的。这吃穿用住，哪哪都要钱，你一个人赚的钱够不够云珠花呢？现在的小孩可不比以前，外头交朋友，长见识，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你一个人接得住么？如果往后咱们俩在一块，至少有个人帮你分担下女儿上大学的费用。万一她在学校里头遇到什么事儿了，我也可以帮你们过去出个头呢？这家里有男人，没男人，那是两回事，你晓得的。”李大趁势追击，双手按住吴玉凤的肩膀，笃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