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黑暗中感觉到早晨在来临，他划着划着听见飞鱼出水时的颤抖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所发出的咝咝声。他非常喜爱飞鱼，拿它们当作他在海洋上的主要朋友。他替鸟儿伤心，尤其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始终在飞翔，在找食，但几乎从没找到过。于是他想，鸟儿的生活过得比我们的还要艰难，除了那些猛禽和强有力的大鸟。既然海洋这样残暴，为什么像这些海燕那样的鸟儿生来就如此柔弱和纤巧？海洋是仁慈并十分美丽的。然而她能变得这样残暴，又是来得这样突然，而这些飞翔的鸟儿从空中落下觅食，发出细微的哀鸣，却生来就柔弱得不适宜在海上生活。”
外头风很大，人只消走上几步就会冻得咯咯发抖，厚厚的棉衣仿佛薄如纸片，似乎很难禁得住这寒冷。周末的卧室，云珠一手托着腮帮，头略略倾斜着，圆珠笔架在另一只手的虎口上，以一种放松、恣意的姿态看着书。灯光下，她的面庞很是柔和，圆圆的鼻尖，被冻到发红的面颊，那些尖锐的目光仿佛被灯光消除，隐匿于早间的角落里。
她的脑海里反复琢磨着《老人与海》书中的这段话，虽然读得很仔细，每个字都细细品过，可是她总觉得还不能完全领略书中的意思。似乎有些深奥，又似乎隐喻了什么哲学问题，这应该如何去理解呢？她十分渴望继续去探究背后的含义，可是还书的时间要到了，按照规定，所有的书籍最多只能续借一次便要归还了。谁都不能长期占着书，以示对借阅者的公平，可是云珠却觉得这点时间还远远不够，这也算得她心下一种遗憾了。
早间，厨房的白粥已经在锅子里翻滚起来，雪白的泡沫不断沿着锅子的边沿漫溢开来，一股米香伴着热气腾腾在屋子里慢慢散漫开来。姑妈赶紧关了煤气灶，泡沫随之消灭寂弥。她盛了几碗粥，又热了萝卜饼、油糍、洋糖果，还蒸了几个馒头，催促着几个孩子快点来过早①。
云珠的表哥比云珠只大了一年，一听可以吃饭了，牙也没刷就直接冲了过去，姑妈招呼着他赶紧趁热吃。表哥一手拿着萝卜饼，一手就着粥，大口大口地吃着，喉咙时不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声响，还能哼上一会歌。云珠出来的时候，桌上的东西已经吃了大半了。
“再晚点，你连粥都喝不上了。”表哥挤眉弄眼地眨了眨眼睛，用一种挑衅的口吻说道。
“喝太烫的东西也不好，报纸上说太烫了会刺激食管，容易得食道癌。”云珠不紧不慢说着，拿起来碗来的时候稍微吹了吹，这才用勺子小小地舀了一勺白粥送进嘴里。
“就你话多。”表哥对着云珠翻了个白眼，打嘴仗他就没讨到过便宜。
日子一进腊月，就到了庐山人最忙碌的时候了。人人都恨不得浑身上下能多长出一双手来——腌制腊味、蒸馒头、大扫除、备年货，这样样都算是大事，都需得姑妈亲自来指挥调度。吴玉凤在外面加班加点，已经很久没有来消息了，云珠并不清楚母亲是不是会来接自己回去过年，大家也就默认着她这个拖油瓶过年也还是要在这儿凑热闹的。
姑妈和姑夫赶着出门下到村里，去买农户宰杀年猪之后分下来的土猪肉，还有渔民从鄱阳湖里打上来的新鲜大鱼。这个时节庐山的空气非常好，不仅没有大城市的污染，还有冬日充裕的阳光，腌制腊鱼、腊肉、香肠正是好时候。再加上冬天昼夜温差大，晒出来的腊货总会自带阳光的味道，吃起来就更是唇齿留香了。
大人不在家，表哥可以偷懒在房间看漫画，云珠却不行，她到底是寄人篱下，手脚自然也得勤快一些。虽然姑妈家不算大，但是几间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桌椅柜子，墙壁屋角与窗户，统统都要打扫干净抹一遍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天花板有点高，云珠个子矮还够不到。好在她机灵，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把毛巾捆在扫帚上，人拿着站在凳子上依次掸着，也便能清扫干净了。只是打扫的时候很容易落灰下来，有时候会飘到眼睛里有些发疼。云珠后来又想了个办法，拿塑料袋套在头上，只扎了两个孔呼吸用，这样一来就算是仰着脸，灰尘也不会进到眼睛和嘴巴里了。
至于房间的地板，因为姑妈家都是水泥地板，因而处理起来还算容易，直接拿一桶清水来，用拖把里外拖上两遍也便干净了。这些做完以后，清洗桌椅是最麻烦的。因为姑妈家还用着祖上传下来的老式木制雕花桌椅，说起来也有百来年的历史了。从前木雕讲究的是越细致、繁复越好，这样就苦了要清洁的人了。云珠需要先用筷子挑着干毛巾，一点点伸进细缝里来回擦拭着，先把积灰给清除掉。然后用湿毛巾去擦拭一些弯弯绕绕的死角，再用干毛巾擦净，如此反复也是耗时耗力。这些杂事，若说要姑妈她们自己做，怎么也要忙上个三两天。云珠自不用说，主动承担起了这些清扫的活儿，也算是十分懂事了。
姑妈与姑父满载而归，看着云珠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扫得窗明几净，心情也是大好，又张罗着开始腌制腊肉和腊鱼。做腊肉的第一步是先把肉给清洗干净，然后用剪刀在肉上面穿一个孔，拿红绳系上打一个结，再抹上黄酒腌制片刻。差不多了再加上八角、香叶、桂皮、花椒还有适量的盐，放进大锅里炒个几分钟，最后盛出来放凉。到了这会还不算完，还得接着抹上生抽和老抽，再次加香料搅拌均匀了，然后平铺放进盒子里，放进冰箱冷冻个三天左右。趁着天气还好的时候，在太阳下晒一个星期也便是做好了。做腊鱼的步骤大同小异，总而言之庐山人家里到了年底，做腊味都是少不了的一道程序。
——————————
①过早：庐山人把吃早饭称为“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