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在楼顶的晒台搭了几个架子,又把家里的草席擦静了一并给铺开。云珠将腌制好的腊肉、腊鱼、腊肠依次在架子上洋洋洒洒挂开来,切好的馒头块和一些蔬菜都均匀铺平在草席上。表哥上楼来看热闹,云珠手里那些腊味散发出阵阵酒香和肉香,就像鱼钩一样瞬间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
表哥一面假装过来帮忙,一面走到草席上翻动着馒头块,把上面掉落的点点馒头碎都搓了一团,然后用指尖轻轻沾在嘴巴上尝了尝,颇为满足说道:“真香啊。”云珠早就看穿他的用意,这就不是个会干活的主,纯来添乱的。她禁不住暗暗甩了个白眼,表哥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说云珠凶得像母老虎,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阳光明媚正是好时候,周围的邻里们也都忙着出来晒被子、晒腊味、干货。风一扬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一下就把周遭晾晒的衣服味道、被褥味道、汗渍味、河水腥味一并给掩盖过去了。浓烈的食物味道就这般渐渐笼罩在庐山城中的半空中,制造出了一只独属于过年才会有的热闹气息来。城中潜伏的鸟儿们伺机而动,仿佛同时得到了消息一般,开始一群群地聚集在河边树梢上,电线杆上看着热闹。它们欢快地鸣叫着,随时准备偷袭抢食这些馋人的食物,试图一尝为快。
小小的麻雀胆子最大,它们纠集在公寓旁的广告牌上,趁着云珠和姑妈不备就时不时跑到来晾架和草席边上一探究竟。而喜鹊和斑鸠要矜持一些,它们在另一边的树梢上观望着,深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在云珠追逐驱赶麻雀的档口,伺机飞扑了过去,一哄而上。有时候还会飞来几只机敏的乌鸦,在人鸟大战之际,毫不犹豫叼起馒头片和腊味就径自飞走。任凭姑妈如何指天骂着,它们头也不回就飞向了深山之中。
一边要跟鸟儿们斗着,一边还要清理鸟儿经过留下的鸟屎,云珠奔来跑去的,觉得不堪重负。晾晒腊味和馒头、菜干,绝不是表面看着这样简单,这简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人鸟之战。姑妈下楼去忙活的时候,晾晒台上就剩下云珠一个人在看守了,一个人面对一群想要掠夺的鸟儿们,这简直以一敌百了。云珠精力再好,到底也就是一个孩子,三两个回合下来就十分吃力了。好在冬天的太阳稀薄,河边吹来的风又带刀子的,晒了个三两天,丢失了一部分之后,家家又都忙着鸣锣收兵了。
腊味收下来以后,全部都会挂在厨房的防盗窗内继续挂着。而馒头干和菜干一类的东西,都要好好装进袋子里收着,要不然放在室内保不齐还会引来老鼠的惦记。收腊货的时候,就数表哥上蹿下跳最欢快,时不时要跟姑妈自夸两句,说这两天都亏着自己时不时上楼去看腊味,这才得以保证晾晒的工程得以顺利实施完成。云珠点着表哥的鼻子说不知羞,表哥笑嘻嘻不以为然,反正吃力不讨好这种活,他都习惯扔给云珠来干了。他只需要嘴巴上动一动,总是能落着好的。
天气实在太冷了,刚出锅的热菜很快就会消了热气,变得冷冰冰的。菜要趁热吃,成了晚饭时候姑妈的口头禅。云珠手里拿着筷子,却见碗里不过一点青菜,再加上一点冬笋炖豆腐,对着碗里的清汤寡水,她当真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云珠就算是个女孩子,饭量其实也并不小。再加上这几天人鸟大战晒腊味消耗的体力多,自然是需要吃很多饭的。晚饭原来姑妈切了些腊肉,在蒸饭的时候放在电饭煲里一块蒸了一碟出来。腊肉一上桌,表哥就跟疯了一样地抢,筷子在碟子里就没停过。半大的小子不知道谦让,男孩子的胃口又本身比较大,不管碟子装了多少腊肉,那也不够他吃的。
坐了一桌子人,表哥在自己家是可以肆无忌惮,不管不顾地疯狂夹着筷子。可是云珠不一样,她不能这样做,不然就是不礼貌了。她不过稍微踟蹰了下,那碟子里的腊肉早已经被表哥尽数扫进了肚子里,甚至最后连带着碟子里蒸出来的肉油也被他倒进了白饭里,砸吧着嘴给吃光了。云珠虽然父亲早亡,但是在家里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母亲也是先尽着她吃,决计不可能让眼前这样的景象发生。母亲不在,姑妈一家对自己自然也就少些重视和顾忌,她是否吃到了腊肉,成了一件不要紧的事情。想着白天在晾晒台上艰苦卓绝的人鸟大战,不知道为什么,云珠觉得心里头委屈极了,一双筷子拿在手里,却怎么都忍不住酸涩,那泪涌到了眼眶,瞬间眼色通红。
谁都没有想到,晚饭这个时间点,吴玉凤突然拎着茶饼、腊鸭这些年货上门来了。门一打开,她就瞧见宝贝女儿云珠泪眼汪汪的模样,当真是既难过又心疼。眼见着吴玉凤来了,表哥迅速划拉了碗里带油的米饭,小声嘀咕着云珠是吃不到腊肉的爱哭鬼,然后脚底抹油溜进房间去了。吴玉凤看了看饭桌,再看看桌上留下泛着油光的碗,还有云珠碗里的清汤寡水,迅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外甥阿伟到底还小,这儿也是他自己的家,当着姐姐和姐夫的面,吴玉凤当然不好直接拿一个小孩子开刀质问什么。毕竟饭菜都在桌上,吃什么,不吃什么,这看起来似乎是公平的,由着人自个去选的。只是吴玉凤也架不住女儿的可怜巴巴,开口便道:“我当是快过年了,来送点肉食年货什么的。原来还在想送腊鸭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现在看来这家里正是缺肉的时候。赶巧了,倒是送对了。我们云珠真是身体要发育的时候,得要多吃点肉才行啊。看看阿伟,都比云珠胖了两三圈呢。”
“你女儿在这儿摆得好架子,明明那碟子腊肉我也没偏心过,就放在饭桌中央呢,她就是筷子动都懒得动一下。看着阿伟把腊肉吃完了,这又可怜兮兮地出泪花了,这是什么意思啊?把我们当猴耍,给你看星子大戏呢?”姑妈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姿态摆得很高。对于吴玉凤抛出的话,她是断然不会吃亏,就这么轻易咽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