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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色将整个药庄笼罩得严严实实,只隐隐从那株榕树的枝叶间隙才瞧得出几缕月色。庭院中静悄悄地,偶尔才会有几声稀疏的蝉鸣打破这漫长的沉寂。

宅院左厢房里的烛火烧得滋滋冒响,昏暗的屋内只有一个男人端坐桌前。

他将信函封好,小心翼翼地压在了茶壶下。

男人关好门后,又抬眸望向了不远处的那间正房。他犹豫再三,还是转身消失在那了茫茫黑夜之中。

卯时破晓,天色初明。

宋润早早地就被师傅喊起来用早饭了。坐在桌前,她迷迷糊糊地吸溜着碗里的白粥,却还时不时四处张望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师傅,那小哑巴呢?”

沉默良久,宋润终于开口问道。

林师傅抬眸望向宋润,不紧不慢道:“昨夜走了……”

此话一出,宋润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夜里便匆匆离开了,连句道别都没给人留下?

宋润手中的瓷勺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却又不敢让师傅发现她心中的异样,只能装模做样地又囫囵了两口白粥。

而今九原城大战在即,他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眼下何处不是危机四伏,凶险万分?

不过转念一想,这库勒部如若真的攻破了九原城,她这赤节山怕是也难逃一劫。这小哑巴早早离开,或许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宋润暗自叹了口气,放下碗筷,站起身道:“师傅我用完了,我先去看看外边晒着的药草!”话毕,转身便往外面快步走去。

林师傅瞧着宋润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她何尝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呢?

当初她假借夫人之托,带小姐来赤节山学医也是怕她一个人在那内宅中吃苦遭难,过得不自在。而今,库勒部来势汹汹,这场战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平定。

遭难的苟且偷生,富贵的安享无事,哪里还有人顾得上她们师徒二人?倒也难怪那个小哑巴连夜逃走了。

只是可惜她这好徒弟,偏偏动了心思。

林师傅想罢,摇头苦笑,随即便起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了。

说是来收拾药草的宋润不知不觉间便走进了那间左厢房,明明是一如往常的陈旧摆设,今日却显得空荡荡的。小哑巴走得太急了,连声道别都没留下。这行径,她倒还不如在山里救只兔子好呢!

救只兔子好歹还能陪她几日,救个小哑巴有什么用呢?只会悄默地逃走……

在女子的埋怨声中,门外忽然闪过一团黑影。宋润回头看去,原来是金童趴在门前张望。

她勾了勾手,示意他进来。

金童是三年前宋润在赤节山上救下的小娃娃,因着救命的恩情与宋润很是亲近。虽然人小鬼大,但对宋润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金童攥着手里的信函,蹑手蹑脚地迈进了屋中,“这是那位哥哥留下的信。”

信?

宋润心中微怔,但还是垂着眼接过金童手中的信。这信里写了些什么,她早就猜出了七八。左不过是那些个感念恩情的话,如今写在纸上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人会愿意留在这赤节山上的!

她轻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拆开了信函。宋润抽出信纸后,却发现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曲阑深处重相见”!

这词中之意,宋润自然是知晓的。

可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宋润没再想下去,只那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怀中。虽只是得了半句诗,但她心中思绪却也安定了几分。

远处的扶光从窗棂间透射进来,洒在了屋内的桌椅上,暖融融的。她侧过身子,看着铜镜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眼角微弯,嘴唇轻勾。

即便没有他,这样平淡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是好的。

宋润拂了拂衣衫,身子微微前倾,俯身凑在金童耳边,特意嘱咐道:“这封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要让第三人再知晓了!”

“啊?!”

“师傅也不能吗?”

金童抬起头,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宋润,似懂非懂地问道。

宋润轻笑着摇摇头,眼神有些闪烁:“不能……”

听到此言,金童只沉闷地点了点头。

可宋润心中何尝不是沉闷的呢?她能与师傅安稳过活本就不易了,哪里还顾得上这片刻的心动。她这宋氏嫡女的身份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总有一天还要回到那吃人的狼窝儿去。

所以,她不敢再去冒险了。

方才想到此处,外边就有人来送信了。

当宋润赶到正堂之时,林师傅已经将信看过了。她一眼便认出了信函上那妃红的印信,是宋家的——

这十多年都未曾递过一封信,而今这是要演上一出父女情深?

宋润接过信纸一瞧,只冷哼了一声。

原来是叫她回盛京城。

是怕她这个宋家嫡女死于战乱传出去不好听罢?

林师傅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道:“或许,他也是真的担心你在赤节受了难……”

宋润沉默不语,垂着头转身离开了正堂。

回屋后,她垂着眉眼,怅然若失地靠在窗边的摇椅上。怎么事情全都堆在了这几日?明明是这样的好天气,却碰上了这样的糟心事儿。

她缓缓合上眼睛,任由春日的微风吹拂在自己脸颊上,静静地聆听着窗外树叶婆娑的沙沙声。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远离喧嚣尘世的桃源仙境。可即便如此,宋润脑海中浮现出的还是那封十年都未曾收到的信……

父亲,真的是怕她受难吗?

她又该不该回去呢?

再醒来时,已是日暮十分。

宋润揉了揉眼,窗边已经瞧不见日头了,她也该回家了。纵然是不信父亲,她也该回去看看母亲了。

而今战事逼近,林师傅也不想再此处多留,早早地便帮宋润收拾好了衣物。众人出发时,已尽傍晚。

宋润倒也能理解,纵是医者,也是要命的。

昏暗的月色从赤节山移到九原城,并未叫人发觉。

此刻的九原城内人心惶惶,早已无人在意今夜月色是何般动人了。城门外的库勒大军如同野兽般咆哮着,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能安然入睡?

九原城楼上

一名身穿红色铠甲的中年男子站在高处观察着敌情,他转身向身旁问道的副将问道:“太子殿下和援军,还没到?”

“回禀杜将军,还未……到。”

两人皆知眼下这九原城中局势如何,只垂眸望着乌压压地一片库勒大军,默不作声。如今城中精兵也才五千,而九原城外驻扎的却是三万库勒大军,这叫他们如何敢出门迎战?

若再继续退守城内,粮草怕是也支撑不了几日了。太子七日前便已来信说带兵离开了景山城,而今迟迟未到,怕是途中遇上了难事……

“报!”

“不好了将军!库勒人突然从北门夜袭,已经到古河边上了!”

红甲将军杜符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如今便也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他只咬牙切齿道:“诸位将士!随我杜某出城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