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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原城东山外

大批人马穿过阴郁的树林,浩浩荡荡地向东城门行去。这是一众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兵,他们胯下所乘之马皆是千里良驹,而他们正是景山城中最精锐的一师——黑甲军。

为首之人是个背脊挺拔的少年男子,他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手持一把银月色的长矛,周身透露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凌厉与果决。

他身后面跟着十几辆大车,这是送往九原城的救命粮饷。

辎重车碾过山路上的碎石,发出“吱吱”的响声。夜里的明月将清风送还,透过那簇招摇的枝叶,照亮了林间的山路。

为首的男子招来了身边的副将,开口询问道:“此处距九原城还有多远?”

“回禀将军,不足三里!”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告诉兄弟,快马加鞭,我们赶在戌时之前抵达九原!”

这时,右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急促地马蹄声。那声音虽然清晰,但略显沉重。他在军中多年,只一声便能听出这马是一匹老马。

终于,那人从林中穿了出来。

是个白衣少年郎。

虽被那斑驳的光影遮住了半张脸,但为首的将军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坐在红棕骏马上的赵无虞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他怎么会在这?!”

来者马上悬着一柄雕日蟒纹银霜长剑,身上一袭单薄的素衣依旧无法掩饰少年眼中的锐气。

随军的几位副将都认得这柄剑,这剑是太子的佩剑,这眼前之人便是太子周珩!

在确定眼前人是太子周珩后,赵无虞瞳孔微震,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质问道:“你不是早就从赤节山绕路而来了吗?应是先我们一步到达九原啊?”

“你怎么会在这?!”

白衣少年腾出一只手松了松胸前的交领,淡淡道:“来的路上出了些事情……”

他说话时虽然故意放轻了声音,但那嗓音中的沙哑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赵无虞闻言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言。

“报!”

这时,一个驿卒匆忙策马来报。

“库勒大军忽然夜袭北城门,杜将军已带兵出城迎敌,还请太子殿下速速前去支援!”

“混账东西!”赵无虞闻言瞬间怒火中烧:“不知死活的狗贼,竟然敢偷袭北城门?!”

听闻军报的白衣少年眉头紧锁,脸色微沉,不动声色道:“无虞,你先带一队人马护送粮草进城!孤率余下黑甲兵直奔北城门!”

两人眼神相交后,各自策马离去,林中只留下一股不属于这春日的萧瑟。

同样的林间夜路之上,一辆华贵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着。

马车上的宋润靠着轻绸软垫,只闭目养神,没有多说半句话。是在休憩,也是在深思。

林师傅还同从前那般将宋润搂在肩上,以免她因马车颠簸磕破了脑袋。在林师傅心里,阿润还是从前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她也不知道这次带小姐回京究竟是对是错,但平安活着总该是好的。

“吁——”

赶车的车夫猛地用力勒紧了手中的缰绳。

原本安静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厢里传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宋润微阖的双眸也缓缓睁开。

林师傅掀帘,看了看窗外,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禀夫人,这路上好像躺了一个人!”马夫提起灯笼凑近瞧了一眼后,仔细回禀道。

“啊?!”

林师傅轻轻地抬开搂在宋润肩膀上的手,走下马车。她本不想惊醒宋润的,奈何她已经醒了,甚至还跟着下了马车。

宋润眯着眼睛,借着马夫手中的灯笼打量倒在地上之人。

只见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地趴卧在路中央,脏发披面,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宋润捋起那竹青色的宽袖,露出一双如月般白皙的手臂,在火光下闪烁着温暖而皎洁的光泽。她俯身,在少年的脖颈处探了探脉搏后,转头便看向林师傅点了点头,“还活着。”

“劳烦伙计,将这人抬上马车吧!”

宋润缓缓开口,语调柔和,给人一种如春和景明般的惬意舒适之感。

马夫猛然回过身,将那昏迷的少年抬上了马车。

从前只听说这药庄少主是悬壶济世之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个绝世的美人。这般心地善良,又天生了一副好容貌,这怕是天上的谪仙下凡罢?

如今能为宋家女驾车,倒也是他一个马夫的荣幸了。

他拿起手里的鞭子,继续驾马前行。

马车中林师傅为那少年施了针,又喂下了几颗青水丹。

“阿润,你要带他回京?是不是太冒险了?”林师傅收拾好银针,转头轻声问道,眉眼间带着几丝担忧。

宋润打开皮囊壶的盖子,递到了师傅面前,饶声道:“没事的,师傅……”

说起捡人这事儿来,宋润还是颇有些门道。三年前收留了金童,前些日子刚救了个小哑巴,而今又收留了一个少年,这机缘可真是说不清的东西。

说是机缘,却也只是凭着一颗仁心罢了。

林师傅见宋润如此坚定,便也没好再说什么。方才捏着那少年的胳膊结实有力,想必应该是个习武之人。她们此行回京路上说不准会遇上什么事情,路上带着个会武的也安心些。

天色泛白,空中雾起。

马车上酣睡一夜的金童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却看见脚下躺着一个什么东西。

那人鬅头垢面的,脸上还带着发暗的血渍,尤其是那双眼睛甚是煞人,一黑一灰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不过八岁的金童。

“啊!”

“怪物啊!”

金童吓得哇哇大叫,一屁股坐起身子,却被自己的包袱绊到,整个儿跌进了宋润的怀里。

宋润被身上压着的重物和金童的尖叫声惊醒,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并不惊讶,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漫不经心地掀开帷裳,如烟般的雾气将整个尧都城笼罩在内,朦胧中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几处高凸的灰瓦。宋润看不清桥下的长河,但那潺潺流水声早已在她眼前铺展开了一副水墨画卷。

宋润扣了扣马夫身后的车輿,“先生,前面找间铺子,歇歇脚吧!”

“好!”

尧都城馄饨铺子前

宋润几人坐在桌前,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面前这个异眼少年。

面前的少年一双胆怯而浑浊的眼睛从野草般杂乱的头发间望出,向下四处闪躲着。布满泥垢的脸庞上还沾着些发暗的血迹,因为干裂而起皮的唇间在微微颤抖着。

众人实在无奈,便带他在店家屋里梳洗了一番。

“所以你这只眼睛是眇了?”

落魄的少年紧攥着手里的馒头,生涩地点了点头。

宋润心中有些酸涩,“你……家住何处?可还知晓自己的姓名?”

少年目光躲闪,埋头咬了一口馒头,颤巍巍道:“杜周,家住九原城……”

听闻九原城三字,众人也就知晓了各种缘由。这可怜的少年怕是逃难出来罢?看样子路上应该受了不少苦。

“……你能不能带我去盛京?”

少年忽然抬眸望向宋润,透过那只眇眼,她看出了他在灰暗之中的祈求与渴望,可她却并不想可怜他。

“我们虽救了你,却并非是什么大善之人。你若是想要我们带你同去盛京,便该付出些什么。”宋润神情淡漠,不动声色地望向他。

闻言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我要你做我们的车夫,同这位老先生交替赶车,另外我们还会付你一些银钱。你可愿意?”

宋润继续说道。

“好!”

少年猛地点了点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是欣喜,也或许是感激。

宋润看着面前少年眼中的笑意,不自觉间又想起了那个小哑巴。也不知他如今去了何处?是否遭了难,是否遇上了一位好心人?

她盼着与他重相见,却又怕再与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