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位要本官来断案啊？”
马蹄声未落，一队身着绯色官服的大理寺衙役已策马围了过来，为首之人翻身下马，锦带束腰，面容清正，正是大理寺少卿卫峥。
他目光扫过场中乱象，最后落在谢云澜攥着宋润手腕的手上，眉头微蹙。
大理寺卿卫铮是圣人亲封的铁面判官，无论平头百姓还是皇亲贵胄，只要犯了事儿落在他手里，那便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就连朝中大臣见到他都是能躲便躲的，前些日子才去业州斩了个贪官的卫大人竟在此时回了京，这说来也巧。
谢云澜见来人是卫峥，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却仍强撑着松了手，福了福身：“卫大人，云澜只是与这位姑娘论理，并非有意争执。”
“论理？”
卫峥走到宋润身边，见她手腕泛红，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和蜷缩的老汉，语气冷了几分，“论理需要扯拽女子？论理需要让家丁踩百姓的手？谢二小姐，你口中的‘理’，倒是让本官开了眼界。”
谢云澜被怼得说不出话，捏着绣帕的手不停发抖。
宋润揉了揉手腕，轻声道：“卫大人，此事并非大事，只是些许误会……”
“误会？”
卫峥转头看她，目光却多了几分温和，“宋姑娘，你医者仁心，护着百姓没错，但有人借着施粥作威作福，欺负手无寸铁之人，就不是‘误会’了。”
谢二小姐在京中一直是贤名在外，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差强人意。
谢云澜听着卫峥话里的敲打，脸色从白转青，强撑着辩解：“卫大人，是这些流民先冲撞了粥棚，家丁只是按规矩维持秩序，并非有意伤人……”
“按规矩？”
卫峥挑眉，指了指那瘦骨嶙峋的老汉，“让衙役去问问老人家，是他先冲撞，还是家丁先动的手？再去查查你这粥棚，每日施粥的数量、米粮成色，是否与谢府报给官府的一致。
“若真是按‘规矩’来，何至于让百姓饿到争抢，让家丁动棍伤人？”
这话戳中了要害，谢云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她施粥本就掺了水分，米粮减半、粥水稀薄，不过是想借着“善举”赚名声，哪敢真让衙役去查？
一旁的家丁见主子慌了，忙跪下来磕头：“大人饶命！是小的们一时失手，跟我家小姐无关！”
卫峥没看家丁，目光仍落在谢云澜身上：“谢二小姐，你是圣上、皇后属意的人选，当知‘仁心’二字的分量。施粥是为济民，不是为了作秀。名声是靠行好事赚的，不是靠欺负百姓撑的。今日之事，本官可以不追究，但你得给老人家赔罪，再让人把粥熬稠些，好好给流民分了。”
“若再让本官瞧见类似的事，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谢云澜咬着唇，再没了往日的骄纵，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老汉面前，福了福身：“老人家，方才是我管教不严，对不住了。”
老汉受宠若惊，忙摆手：“不敢不敢，小姐不怪我们就好……”
卫峥见她认了错，又吩咐衙役留下两个帮忙维持秩序，才转头对宋润道：“宋姑娘，你手腕的伤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让衙役送你去医馆？”
此处人多眼杂，宋润不愿再多掺和，连连道：“无碍，无碍的。”
“卫大人果真不负盛名，铁面无私又心怀百姓，今日多亏您出面，才没让百姓再受委屈。”
宋润轻声说着，微微颔首致意。
卫峥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背后的药箱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宋姑娘不必客气，护佑百姓本就是本官的职责。倒是你，身怀医术，又心怀仁善，日后在盛京若遇着难事，尽可去大理寺寻我。”
“你家住何处？我派人护送你回去吧。听闻城内的流民无法过活多干些贼人事儿，让你一个女子孤身回去，我也不甚安心。”
宋润愣了愣，随即温声拒绝：“多谢卫大人关心，不必麻烦了。”
“姑娘莫要推辞，这若是路上出了岔子，追凶查案之事怕还是要麻烦我，索性我亲自护送你一遭，也免了后边那些繁琐事。”
宋润见卫峥态度坚决，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便轻声道：“那便劳烦卫大人了。”
卫峥点头，对身后的衙役吩咐两句，让他们留下继续盯着粥棚“住哪条街上？”
“北里街，照水苑。”
男人闻言一惊，“照水苑里住人了？”
见他这般情状，宋润很是不解，却也只是轻声道：“我和家里人也是这几日才回京的，卫大人此言何意？”
卫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你我倒成邻里了。”
“我住临轩堂，就在你隔壁。”
宋润眼底满是意外，握着药箱背带的手轻轻顿了顿：“原来卫大人也住北里街？倒是巧了，往后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邻里之间，说什么叨扰。”
卫峥失笑，抬手示意她先行，“北里街近来倒比往常热闹些，你初回京，若缺什么日用，或是遇上邻里间的琐事，尽管来寻我便是。”
“不过我平日里多宿在大理寺，前两月家里人说要来盛京，我这才安置了宅子，行事匆忙都未曾来得及换个牌匾。”
男人牵着马与她并肩走进城中，她偏头看向他时，忽然觉得眼前人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
路上风静，卫峥偶尔提两句照水苑的情形：“东门的巷口有个老铺，做的杏仁酪很是地道，午后去买刚合适。还有一位最熏香的大娘，她做的香囊不仅精致，那香气也很是独特。”
宋润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应和，心里对这位刚认识的“邻居”多了几分亲近。
她初回京中，对周遭本有些陌生，如今知道卫峥住隔壁，倒添了几分安心。毕竟有大理寺卿坐镇，想必不会有人敢乱来，若是遇着此刻，自己只消喊一声“卫大人”便可以安享无事了，想到此处宋润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多时便到了照水苑门口，临走时卫峥又嘱咐了一句：“到了，你且回府歇着，手腕若还疼，记得敷些药膏。”
宋润点头，刚要转身，却见不远处的巷口，一道玄色身影正快步走来。
是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