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润听见“京畿营”三个字,指尖轻轻动了动,侧过脸望向他时,鬓边碎发被风扫到省尔手背上,惹得他指尖微麻。
“京畿营事务要紧,你不必管我,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
她声音放得软,目光掠过他系得整齐的袍带,想起方才指尖触到的温热,耳尖又热了几分。
省尔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喉结轻轻滚了滚,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些:“城门边风大,你若累了便去旁边的茶寮歇着,我处理完就来寻你。”
“不必这般麻烦,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也当散散心。”
“那好吧,你一个人小心点。”
省尔没再强求,毕竟这青天白日的叫人瞧见了只会被人传些不好听的闲话,届时污了宋姑娘的名声倒得不偿失了。
说话间,马蹄已近城门,往来行人渐多,他刻意让马往路边靠了靠,护着宋润避开人群。
到了城门口,省尔先翻身下马,伸手扶她下来时,指尖稳稳托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
宋润借着他的力落地,刚想收回手,却见他从马鞍旁取下个布包递过来:“这里面有几块桂花糕,你若饿了先垫垫。”
刚接过桂花糕,省尔又解下了腰间的玄铁令牌塞到了宋润手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赵”字,正是昨日那枚。
“别……”
宋润刚想拒绝,省尔却仔细嘱咐道:“最近进城查的严,你拿着这令牌定无人敢为难你。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回京畿大营了,要不赵将军该等久了。”
她捏着那枚玄铁令牌,指腹蹭过冰凉的“赵”字,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令牌还带着省尔腰间的余温,刚到嘴边的拒绝,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这令牌太贵重了,我……”
她抬头望他,却撞进他眼底的认真,话尾不自觉软了下去。
省尔抬手帮她把令牌塞进袖口,指尖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腕,像是怕令牌滑落:“不过是块通行的牌子,你拿着我才放心。”
他看了眼天色,眉头微蹙,“京畿营那边确实不能再耽搁,你路上若遇着麻烦,亮这令牌就行。”
说话间,他又把马鞍旁的水囊递过去:“天气燥,路上记得喝水。”
宋润攥着水囊,望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忽然轻声喊住他:“省尔。”
省尔勒住缰绳回头,阳光落在他肩头,将他的轮廓镀得柔和:“怎么了?”
“多谢。”
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进他耳里。
省尔眼底瞬间漫开笑意,对着她轻轻点头:“不用谢。”
“宋姑娘别忘了我就好!”
说罢,他夹了夹马腹,马蹄声渐远,却没忘了在拐角处又回头望了一眼,见她还站在原地,才放心策马离去。
宋润站在城门口,捏着袖口的令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包,拆开一角,桂花的甜香漫出来,和方才他身上的气息混在一起,让她耳尖的热度,久久没散。
待她慢慢走去,只听得喧嚣不断,原是守城士兵的呵斥声与流民的哀嚎声混在一起,今日又恰逢谢家在城外施粥,粥棚前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骨瘦如柴的孩童扒着棚边木柱,冻得发紫的小手攥着破碗,妇人抱着襁褓里哭闹的婴孩,在人群中艰难地往前挪,偶尔被推搡着踉跄几步,也只是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不敢出声。
宋润攥紧了手里的水囊,脚步不自觉往粥棚方向挪。
刚走近些,就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正用长棍驱散挤得太近的流民,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被棍梢扫到胳膊,怀里的空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老汉急得要去捡,却被家丁一脚踩住手背,疼得他蜷缩在地上呻吟。
“住手!”
宋润忍不住出声,声音虽软,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清亮。
家丁回头见是个穿着素雅、气质温婉的姑娘,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即又打量起她的衣着。
虽不奢华,料子却都是上等,腰间隐约露出来的玄铁令牌一角,让他们脸色微变。
领头的家丁收了棍子,皮笑肉不笑地问:“姑娘这是要管闲事?”
宋润走到老汉身边,轻轻扶起他,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碗片,才抬眼看向家丁:“施粥本是积德事,何苦对百姓动粗?”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云粉锦缎长袍的姑娘从粥棚后缓缓走了出来,鬓上的金枝步摇微晃,坠着的珍珠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来人正是谢家二小姐,谢云澜。
谢云澜抬手拢了拢袖摆,目光扫过被踩在地上的碎碗,又落在宋润扶着老汉的手上,眉梢瞬间挑出几分轻蔑:“哪来的姑娘家,管起我们谢家的事了?”
宋润没松扶着老汉的手,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声音虽软却没半分怯意:“施粥本是济民的善举,谢姑娘何苦让家丁对百姓动粗?”
周遭的流民、家丁还有几个站在不远处的官兵只围在不远处看着热闹,一位是谢家二小姐,众多周知的是圣上、皇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另一位虽不知是何身份,但眼瞧着衣着谈吐之间并非常人。
这番场面,任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谢云澜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这浮光锦绝非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可她一个女子身后又背着药箱,这顿时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原来你就是宋润。”
谢云澜眼底的轻蔑瞬间掺了几分敌意,捏着绣帕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早听说宋府的嫡女回京了,几家夫人几次登门都未曾见到的,今日竟让云澜在此处遇上了。”
宋润扶着老汉的手没松,语气依旧平静:“谢二小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过一介江湖游医,还是莫要误会的好。”
“当真?”
谢云澜往前两步,金步摇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那你可就有些多管闲事了。”
“这些流民贪心不足,挤坏了我们家的粥桶,踩脏了我的锦缎裙摆,教训他们两句怎么就成欺负了?倒是你,背着药箱装慈悲,莫不是想借着这事,在盛京城里博个好名声?”
宋润立时意识到,这位谢二小姐定是将她当做了假想敌。
这入宫择选的名册尚未敲定,她便这般咄咄逼人,倒真是小家子气了。
宋润没接她的话茬,只是弯腰帮老汉揉了揉被踩红的手背,声音放得更柔:“老人家,还疼得厉害吗?等下我给你拿点药膏擦擦。”
老汉连连摆手,眼里却泛了红:“不疼了不疼了,多谢姑娘……”
这温软的模样落在谢云澜眼里,反倒成了故意作对。
她上前一步,抬脚将地上的碎碗片踢得更远,瓷片划过石板的声响刺耳:“宋润,别在这装模作样!你以为背着药箱,护着几个流民,宫里就能高看你?就能跟我抢?”
这话直白又刻薄,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连流民都不敢再出声。
宋润缓缓直起身,眼底的温软淡了些,抬眼看向谢云澜:“谢二小姐想抢什么,与我无关。但你若再对百姓动粗,或是胡言乱语,我便只能请大理寺的卫大人来评评理了!”
她不愿再多掺和,给老伯留下一罐药膏后便准备离开。
可谢云澜咽不下这口气,抓着宋润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宋润的手腕里,力道大得让宋润眉梢微蹙。
她晃着金步摇,声音尖了几分:“想走?没那么容易。”
“今日你若不跟我道歉,就别想离开这粥棚!”
宋润用力挣了挣,没挣开,语气冷了下来:“谢二小姐放手!我没做错事,为何要道歉?”
“没做错?”
谢云澜扯着她往粥棚边的柱子上拽,“你坏了我们谢家的施粥规矩,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了脸,这就是错!”
周围的流民吓得往后缩,几个官兵想上前又不敢。
一边是太子妃人选,一边身份不明的京中贵女,谁也不想得罪。
宋润被拽得手腕发疼,正想亮令牌震慑,却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声沉喝:
“住手!”